赵云拿到书信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转脸就将这信拿给丞相。

彼时,魏主曹丕死讯已传遍天下,老谋深算的司马懿匆忙赶回了魏都,正是占领中原之地的大好时机。

孔明看罢那信,长长地叹了口气。

“丞相,这如何是好?”赵云急问。

孔明望天不语,良久方道:“这些年蜀军在外,从没听说皇上有过头疼脑热的毛病。这时节叫回去,那是他身边出了小人挑唆了。”他目光向着远方,并不看赵云,怅然道,“君命难违,你去吧。”

“丞相不回去么?倘是皇上出了什么事,丞相不可不在!”

他叹气道:“你先去吧,我自会在你之后缓归,莫让曹军觉着有机可乘。”

这一路走得忧心忡忡。原本,这时节是脱离蜀汉去会公瑾的最好时候,他几乎就要做出这一生最放肆的一个决定,而从接到信起,他再没想过这事。

抵达都城时天已入了冬,他甚至不及回家换衣便往宫里赶。领他进宫的太监是个生脸,直把他往刘禅的寝宫引,他心里就有几分犯疑,生怕刘禅病得下不来床了。

“皇上好吗?”赵云忍不住先发问。

“嗯,还,还好,”小太监答得含糊,又走一阵,听他怯怯地说了一句,“将军,要当心。”

“嗯?”赵云见这小太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说什么?”

小太监小心地道:“将军此次进宫勿要贪杯。”

赵云听得摸不到头脑,刚要细问,黄皓已迎了出来,“将军,皇上等您许久了!”

他忧虑刘禅,不再跟小太监纠缠,快走几步,进了刘禅寝宫。

一掀帘,见刘禅笑么嘻嘻地坐着,面前是一桌酒菜,宫人都被遣退,宫里头只有他两个。他顾不上行礼,紧走几步靠近刘禅,见他脸色白中泛红,很是可爱,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心中先是一喜,问道,“你好了么?”

话音才落,忽意识到只怕是刘禅扯谎骗他回来,脸上一沉。

刘禅笑道:“这一路走累了吧?坐下吃点东西吧。”

这小子一向很会避重就轻,这样答话,是骗他无疑了。他虎了脸责骂道,“如今正是收复中原的时候,为什么这时候开这样的玩笑?”

“我错啦!别生我气!”刘禅淘气地吐了下舌头,道,“原先身子是不太舒服,您一回来,病就好了。喏,看吧!”

他故意挽起衣袖,露出曾被碎玉割伤的手腕,上头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来是消不掉了。赵云胸中一动,柔声问道,“手怎么了?”

“划伤了,还挺疼,不过现在已经不疼了!”刘禅说着又眯眼冲他做个鬼脸。

“我看看。”赵云扯过他手查探,他是战场老将,半生经历战事无数,身上的大小伤痕数也数不清,对这些划伤刺伤很是知道几分。这时扯过刘禅手一看,就知这伤全无干系,跟他信里写的“病体沉重”更是沾不到一点关系,刚要沉了脸怪他,只觉手上一紧,手腕被刘禅反手拽住了,一低头见刘禅正冲他发笑,清亮的眼睛眯成一弯新月,孩子气得可爱。他话到嘴边又咽下,轻轻叹口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对啊,”他撒赖一句,道,“我一直等你都饿了,吃东西吧。”上前强行把他按坐下来,从背后环着他嘻嘻直笑。

赵云掰下他手,严肃道:“往后不许这样,不是小孩子了,举止还这么不庄重,像什么样?”

自讨个没趣,刘禅也不反驳,自己也坐下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将靠他近的那杯推过去,“师父,这杯酒就当替您洗尘啦,这些年东西南北地乱战,你辛苦啦!”

赵云原要谦让一下,匆匆进宫原是为着他的病而来,既然没事,那倒不必在宫里久待。但见刘禅眉眼里都是渴盼意,久不见他举杯,亲自将靠近他的杯盏端起来,笑着问了一声,“师父不喝么,嗯?”

他接过酒杯仰脖便喝了,再一抬眼见刘禅盯紧自己,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他端了自己的酒杯来回晃着,酒水在杯里一漾一漾,神色里充满欢喜。

赵云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问道:“怎么了?”

刘禅微笑不语。

喝下这杯酒,在他眼前摔倒下去,他这一生就再不会离开自己。

打定主意,缓缓将酒杯端至唇边,一股烈酒的香味扑鼻而进。他又冲了赵云一笑。

酒杯铛啷掉地……

“师父!”刘禅大惊,“师父,你……你……”

他拽也拽不住扶也扶不了,在惊叫声中抱住赵云一起跌下去……

被传进宫的医官一直在哆嗦。

“你哆嗦什么?有话说话!”刘禅的脸阴得要下雨。

程医官万料不到流进宫中的□□竟是让赵云吃了,难道说原先坊间传的皇上与赵云关系一向和睦是假的?赵云终归也是走上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道路?

他颤着声,“这药性子烈,赵......将军又是和酒吞服,只怕,怕......”

“怕什么?”刘禅红了眼。

“怕就是醒来,也是要留些后遗症......”

“就是能治好么?人能醒是么?”他眼中忽然放出光华。

这毒酒毋论谁喝了,只要他醒来,自己就能照顾他一生一世;只要他醒来,就能留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后遗症?管他妈的什么后遗症!他不过要床上躺的这个人!

只要他不死!

若醒不了呢?

那就一块下地狱吧!否则,纵得到这天下江山,与谁共赏?

“臣......臣并无把握......”程医官见他脸色明显地柔和两分,才鼓足勇气说出这句。

刘禅脸上登时一沉,“开方吧!”拿眼冷冷地扫他一下,“人若不能醒,哼哼!”

医官握笔的手颤抖不已,竟写不出一个连贯的字来。

待到医官退下,刘禅才转脸,冷冷对向一旁的黄皓,“那药粉,明明是下在靠着朕的杯子里,如今竟被他喝了。嘿嘿,”他嘿地冷笑一声,道,“你是戏朕呢,还是说朕这个皇帝平时太好说话,你倒有些想法?”

黄皓身上的汗嗖一下就发透了里衣,他噗通一下跪地磕头如捣蒜,“皇上,奴婢实在是不知,今儿,今儿是夏三儿当班啊!”

头磕得太用力,一缕一缕血水顺着眼睫淌下来,满头满脸的鲜红煞是吓人。

刘禅不为所动,冷眼看他表演一会,直到黄皓磕头磕得晕厥过去,厉声喝了一句,“把今儿当班的拖下去打死了!”

原先引着赵云过来的小太监立时被架住,还来不及告一声饶,已被拖下去。这一声厉喝,将黄皓也喝得醒了,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下。

但听刘禅嘿嘿笑了一声,话里却无一点笑意,“我师父治得好了那还罢了,若是醒不来,你们这一屋子人,就等着陪葬吧!都给朕滚!”

如得大赦,一屋的太监宫女连滚带爬逃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