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皇上不是留人在宫吧?”一个小太监嘟囔着打了个哈欠。

天色已暗,殿外换了两个小太监守着。

“管呢!咱们今儿个都能好好歇咯!”答话的太监很会钻空子,这时吃吃笑了两声,想是躲了一下午的懒,精神很好。

“宵禁那边的公公派人来问呢,再不出宫就下栓子了,可怎么回?”先前出声的小太监又问。

“说你是真蠢!这时候了,直接叫他们下呗!行啦,咱也歇会去吧。”

“嗯。”先头说话的太监又打个哈欠,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跟着提议的太监慢慢隐没在夜色里。

万籁俱寂。

玉器两下里碰撞一回,叮咚一响,清脆无比,赵云抬眼望向出声的方向,见刘禅冲他微微一笑。

为着他回来,刘禅早起就叫人搬来一桶桶的冰块,到了晚上,正化完了,又逢着今儿的小雨,整个大殿显得空阔又凉爽。

“您坐吧。”刘禅话音很和气。

赵云犹豫一下,坐下了。

他端起案上的粥碗,执勺搅了两搅,道,“今儿倒有点凉,我叫他们上了温粥,您吃一点。”

赵云摇摇头,见刘禅端着粥碗走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站起身。

“坐,”刘禅话音还是和气,“没关系的,您尝一点吧。”

“皇上,”玉勺几乎要伸到他嘴边,赵云颇有点尴尬,伸手推了一下,“再这么着,宫里宫外又要传开话了啊!”

刘禅蹙眉道:“怎么?坏了您的名声了么?”

“我怕你......”赵云摇了下头,有点气急败坏,“你处事不公,偏袒于下,要叫能臣寒心。”

刘禅眉头一舒,微微一笑,道:“我当什么话呢?原来担心这个。我爱偏袒谁就偏袒谁,原也怪不到您头上。”

“别胡闹了!你啊......”

他静静听赵云话中带点责备,直到赵云不知如何措辞了,顺手放下粥碗,笑晏晏地看向他,问道:“师父在责备我么?”

“哪儿敢?你优渥得惯了......”

这话一出,将两人的关系平白拉进几分似的。刘禅不再赌气,抬眸细细打量赵云,见他容色憔悴,脸有病容,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句到了嘴边的“我可不像南方人那般从小地养尊处优!”又咽下去。

“您的关节疼一直没养好么?”

赵云一怔,道,“不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着了吗?”

他并不答赵云的问话,温言道:“您每回疼得受不住脸色才这么差,这么长途跋涉太辛苦啦,往后留在我身边才好。”

“胡闹!”见说不通,赵云话音一变,问道:“在宫外就听人传你宠个太监宠得很,是个姓黄的?”

“嗯?这又碍着师父什么了?”刘禅弯弯眉眼,冲他一笑。

“奸佞小人,那么宠着,岂不叫跟你的人寒心?”

刘禅微一皱眉,道:“是师父不喜欢吗?要是您看不顺,我现在就叫人传话下去打发他出宫!若只是听了宫外头那些人碎嘴,您就来找我的不自在,那我可不依!”

“你用些什么人,我哪儿有看不顺的?只怕你年轻,受小人蒙蔽,丞相不是给你荐了人......”

“别再说啦!”刘禅微一挥手,鼻中微哼一声,“大权都在丞相手上,我不过是管管祖宗祭祀这些门面活儿,用个把人还限着我么?”

赵云双眉一轩,听他这话实不入耳,顾忌他身份,终于不再说。他让步道,“行啦,丞相荐的人我也都用了,我自个身边也得留个把人伺候吧?您可犯不着为这个跟我生气啊!当真是您看不惯的,直说一句,今夜里,我就打发他出宫!”

经他一提醒,赵云才觉天色已晚,站起身道:“你听丞相话就好,天晚了,我该出宫了。”

“晚啦,”刘禅笑笑,“今儿留宫里吧。”

他年少时曾在吴宫呆过不短一段时候,在蜀主年纪尚幼时又带过一阵,与这孩子同床而卧并不止一回,这时听了刘禅提议也不以为意,只是摇头道:“哪有臣子一回来就在宫里头留宿的,别闹腾了,又不是小孩子,还赖呢。”

刘禅噗呲一笑,道:“这时候栓子都放啦!您要不在,那我出宫陪您也成。”

“......”

“我都想你啦!可有多久没跟我好好说回话啦师父?”他撒娇。

赵云脸色柔和两分,道:“咱们这些人,走得再远,也是牵记你的。就是你......总这么爱玩,那可不成!”

“嗯。”刘禅也不驳他也不恼,笑嘻嘻地问他,“师父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不爱玩么?”

“我?”赵云一怔,像是忆起什么趣事,笑着摇摇头。

趁着赵云敛眉微笑的模样,拉住了他,掀帘就进了内门,拉了他靠在床上。

赵云一挣。他笑嘻嘻地道:“您靠着歇会儿,不碍事的,我小的时候您不是都这样陪我么?”

赵云还要挣起来,被他按下去,打岔道:“您那时候都做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沉默了一下,赵云摇头:“没什么,练练武消磨时光罢了。”

“扯谎!您像我这般大的时候,还没跟我父翁我知道。”他冲着赵云眨眼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赵云坚持站起身,不语。

“哟,生我的气么?”刘禅吐下舌头,自己圆话道,“您是以武消磨时间,说起来我消磨时间的法子还文雅些呢,往后师父可不能再怪我!”

赵云瞪他一下,骂道:“现在把你望战场上一送,你知道怎么回来么?你啊!”

刘禅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那可要烦您再救我一趟去,哎哟,我看还是不要把我送出去的好!”

赵云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君臣之礼也顾不得了,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一下,温言道:“师父也没想把你教成武艺高强的样子,你听丞相的话,多念书,对你总是好的。战场不用你去,但战场上的事,你总要懂的。”

“那还是劳您费点心把我教成武艺高强的样子才好。”

“你都愿意学那是再好不过,别总是这么地玩!”赵云没听出他言外之意,话音欣慰,向外走去。

“小房间闷?”刘禅话音微转,拉住往窗边靠的赵云,自己走去,一气将房内的窗子全打开了。

晚风轻拂小轩窗,月色微微凉。

“我就想常常地看看这大好月色,有师父陪着,讲讲从前的事给我知道就好。”刘禅望着窗外出了会神。

赵云原已缓步向外,听了这话,倒止了步,低声骂了一句,“嘿!可真有出息!”

两片乌云刚刚巧遮住月光,刘禅身后,长长的影子越来越小直缩成一个小圆点,他受了赵云的责骂,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