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在赶回白帝城的路上被拦住,心中大为惊惧,路赶得急了,可从没想过半途遇到伏兵,倘因此耽搁了行程,不能与皇上相见,岂不是终身憾事?

没料到要拦他的人竟是公瑾。

多月不见,他似乎更雅致了些。暗夜里,云随伏兵而去,追出颇远的距离,才见了一身雪白的公瑾遥遥地站着,背对他,一身白服在暗沉沉的夜色里很是扎眼。

他掉转头,仓皇而走。

听公瑾微微咳嗽一声,笑道,“不敢见我吗?”

引他前来的人早已隐去,这是到了吴兵的地盘了。夜色寂寂,他忽然不敢回脸与公瑾对视。

就那么静着,仿佛隔了一整个夏季,公瑾走来,如从前一样抱住他,“我得到消息了......”

“我要去见皇上!”赵云猛出声打断他说话。

“我......”周瑜坚持想要说。

“请你放我走。”

“赵云!”这是危险的讯号,周瑜连名带姓地唤他时,往往是很不高兴了。

赵云试图挣脱他,最终并没成功,也不再多话。

“我得到消息了,”周瑜固执地延着前话,“是时候了。”

他非常清楚公瑾在说什么。是时候了,皇上已是危在旦夕,这时候,是该跟他走了......他只觉这一生从未如此暴怒过。

猛回头盯住他,喉头哽了一下,他道,“食君禄,分君忧你听过吗?你不是念过很多书吗?别要在这时候绊住我,我若错过跟皇上的,的......”

“......的最后一面?”周瑜笑笑,淡声替他补齐下句。

他狠狠瞪他一下,道,“若错过跟皇上的会面,我会怪你!”

“你怪我?”周瑜并不退缩,迎上他的目光,讶异道,“你是怪我?”

“我会恨你!”赵云加重了语气,“除非你不使绊子,你不使坏,现在让我走!”

暗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赵云只觉在一瞬间,见公瑾的眼神暗了一下,却硬起心肠没有理睬。

听他放软了声,“我有对你使过绊子吗?害过你吗?嗯?”

赵云忽而不能答话,在他刻意放软的语调里软下来,低声道,“我求你啦,你这样是要我在蜀地再没立足地吗?好罢,”并不等公瑾说话,他又道,“那也,就这样......我,我得去见皇上,我不能错过跟皇上的会面。”

“你先答我,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只会对你使坏,坏你大事的一个人么?”

周瑜那样修长挺拔的个子,站在他身边,柔和又含点哀伤的眸子盯紧他,软声问他,着实叫他不能抗拒。

他勉力克制着,后退一步,遥望向周瑜身后,绷脸不答话。

“你望什么?”

“日出以前,我要见到皇上。”他话音冷淡,因为担忧又急躁,扭过脸又退了两步,仿佛随时要蓄势冲出周瑜的包围。

静默良久,只几声鸟鸣在耳边聒噪,周瑜淡淡嘲了一句,“日出以前?嗯,谁会怕光呢?”

他怒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出生下来,世家子弟,跟你的......你的主子成八拜之交......江东水师大都督,嗯,天子骄子!你不怕,你什么也不怕!我求你放我一条路走,成吗?”

“我也没说不让你走啊。”周瑜淡淡笑了一声。

他心中忽然疼了一下,狠狠心,问他,“我走了?你的兵不能跟着我,你,你让让......”

周瑜斜向后退了几步。

他试探地往前走几步,周瑜并没动作,擦身而过时,见周瑜嘴角下弯,眉眼里满是失望,喉间一紧,忽觉十分对他不起。未免失态,忙加紧步伐走远。

“不会有人追你......”

赵云听到这句,迟疑一下,放慢脚步。

身后的公瑾话音惨淡,“我是来找你跟我走的,你到了这里,我的人早就离开了,这会儿该在回江东的路上......怎么会有人追你?我可没想过,你会不跟我走啊!”

他喉间一甜,险些不能自已地吐出一口血来,幸而是背对周瑜,并没叫他发觉。再转身时,见周瑜那样大的个子,那样卑微地站着,隔得远了,看不到他神情,却能猜到他此时定是嘴角微向下撇,委屈又可怜。是,他若真能狠下心,扭头这样走了,放任周瑜的可怜,放任他在这闷热的夏夜里站着......

除此以外,他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你不该这时来,知道吗?”他的心并非铁石一块。

往常,向是周瑜较为霸道,这回,却是一贯脾气温和的他冲着周瑜吼出声。

周瑜并没抗议,远远地,隔着夜色看向他。

“我不能跟你走,也不能带你走......现在,不合适,懂吗?”既已回转身,他再也无法狠心疾走,赵云回走几步,伸手在他脸上摩挲两下,“我不能这时候跟你走,也不能像上一次带着你,我,我不能......”

“好。”出乎意料,周瑜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往常每一回,每一回,没有比这回更糟糕的时候......”他试图向周瑜解释。

“没关系。”

“公瑾,我,我真对你不起......”

“没关系,走吧,快去见你的皇上吧。”

“我走啦。”

“好。”

“你得放开我手。”

“不,想,放开你。”再一张口,周瑜竟哽咽了。

他叹气一声,由着周瑜抓着自己手一会,终于愿意放下。

远走几步,他又顿住,“公瑾,别再回吴地。”

“嗯?”周瑜眼中顿烧起一片希冀之火。

“你反反复复出走,吴王的耐性总会被你消磨干净,你回家罢,不许再来找我,有一天,我会去找你。”

清楚地瞧见周瑜微微偏脸过去,许是哭了。往常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周瑜迫得他偏脸过去说不出话,这一回,终于到了周瑜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忽然在想,从前的每一回,他偏脸不说话时,公瑾该是很心痛的吧?否则为何现在,他这样心痛?

良久方听周瑜淡淡地说了一句,“吴王对我,可比你对我好得多啊。”话音里充满失意。

‘对不住。’他在心里默了一句,再无犹豫,疾步而走。

远远地,他的军营里,白帐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