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觉得不会再有人比自己更倒霉了。因为伤得厉害,根本没法去见父亲。从没有一次父亲交代下来的事,办成这样的一塌糊涂。更可怕的是,宫中的探子回报说丞相对四公子立斩门吏的做法颇为认可。

一步错,步步错。曹丕已在想,若是曹植上位,自己该如何自保了。探子却在这时来了他府上报喜,“太子大位,定了您啦!”

曹丕打赏下人向来大手笔,这时却傻在当场。

花开花落千秋事,月圆月缺几时休?从来盛衰非人意,衰到酣时是盛时。

衰到底,幸运就这样砸中他曹二公子了?

司马懿到时,见到的就是曹丕怔怔地对着宫人,傻乎乎地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直到他闯进来,曹丕的脸色随之一变,衬着窗外的北风呼啸,直寒到人心里。司马懿的神色仍是一向的波澜不惊,代替曹丕打发了宫人,慢吞吞地走向他。

他知道曹丕如今跑不了,上一回,他伤得他太狠了,如今他都下不来床。这时见了他来,勉力支撑自己靠床站起,头上已是覆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子。

曹丕床前常年挂着的剑晃荡一下,在他额上映出一点浅浅的光影,衬着他冰冷冷的目光,司马懿胸中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愫。心中,微微有些发疼。

他靠近曹丕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按着试图安慰这位新上位的太子。曹丕摇了下头,倔强地甩开他手。

“怎么?一上位就不认人了?往后路还长着!”司马懿的嗓音有点涩,静静地看着曹丕倔强地偏脸不看他的别扭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倔强的对峙中,琴音袅袅传了进来。

曹丕果然还是给了甄氏足够的自由。

“从没见过掳来的女人敢这样大胆的,主人家里就敢这么放肆弹琴。”司马懿冷冷一笑。

曹丕扶着床沿慢慢坐下,似乎听得入神。

甄氏久居西北,从来奏惯了北方苍凉荒芜的调子,即使在曹丕这里住下许久,弹琴的调子依然不变。

司马懿见曹丕坐定再不答话,不禁眉心微皱,道,“这样的调子,从太子府上传出去,一两回还罢了,久了,只怕明公也会起疑。”

“父亲起疑怕什么,有你司马懿,乾坤都能扭转,还怕人疑?”曹丕一开口,嗓音哑哑的,说出的话刀子一般,又狠又准,在司马懿心上扎了一下。

自己终究是心疼他的,司马懿暗暗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回直呼自己的名字。上一回,他是真的惹恼了曹丕。从来,他以为曹丕足够隐忍足够坚韧,这也是当初他会挑中这孩子的原因。他可以占有他的身体甚至是头脑,到有一天,他要把他的灵魂也拿走,但是动作太快,曹丕好像,被他压垮了。

“你想听琴还不容易,”司马懿少有的不对他动怒,不热也不冰的手掌刚刚好包裹住曹丕的手,淡声道,“我也能弹。”

“我府里不是没有琴匠,这种下等人做的事,先生也要来做?”曹丕的眼里透着点嘲讽。

司马懿沉吟一下,手掌捏紧曹丕手,脸色有些难看。又是对峙一会,终究没有再说话。

“你以前不这样。”拖住曹丕想要收回的手,司马懿淡声说了一句。

“那要看先生怎么待我,先生不为难我,我就是个听话的学生;先生要为难我,我在先生眼里不过是个废物!“

心中一紧,司马懿眼眸都变了色。凑嘴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道,“曹子桓,你跟谁学的这么步步紧逼?”

这屋里并没旁人,曹丕淡淡地笑,并不像他一般压低了声。司马懿凑脸过来含住他嘴唇时,他的手指软软地从司马懿后背垂下去。

“曹子桓,你到底在闹什么?”司马懿忍着不耐烦,紧紧地掐在他后颈,嗓音有些挫败。

“我害怕。”干裂的唇被司马懿舔吻一圈,整个后脑被按得极不舒服,他闭上眼睛,吐出这两个字。

仿佛一口黄钟猛撞响在天地间,司马懿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傻了。按住他的手缓缓放下,心疼地道,“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可怕?”

“是先生让我害怕。”

这是他在示弱,司马懿很清楚曹丕的性子,眼都湿了,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道,“是你有意惹我发怒!”

曹丕还太小,二十岁的年纪,人生还有很多的可能。除了明公,除了明公出手干预,他的人生本该有很多可能。

司马懿道,“只要你能听我的话,个把女人,想娶就娶吧,只要你从今往后听我的话。”

这不止是在挽救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在把握整个局势。司马懿不是一个容易让步的人,在明公眼下韬光养略已是够了,对着曹丕时,他从来是占主导位。

曹丕推开他。

怒到双眼冒红光,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他,“你闹够没?你知不知道杨修今日进宫去见明公?知不知道明公已对你起疑?你当世子位子定下了江山就定下了?”

“先生怕我拖累于你?”曹丕淡淡一笑,脸上满是不在乎的表情。

司马懿暴怒,又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混账东西!言不听计不从要你还有何用?这一局你输了,不止是我,你也休想自保!当初你来求我,应过我什么全忘了是吗?”

曹丕的倔强性子再一次被激起来,猛站起来,疼得眉眼打结,因太激动,一开口就哽咽了:“我能事事听从于你,被人说傀儡我也认了!不过当初我可没说过连人一道送你!”

司马懿冷笑,“你连头脑都不要了,还在乎这身体?”

当初他们的约定里并没包括——感情。是什么时候陷进来的呢,第一回,曹丕惊慌地闯到他府上,那双无助的眼打动了他吗?还是哪一回回宫路上会心地对他一笑打动了他?总之,有一个晚上,半是强迫半是诱哄,要了他。从此,两个人的关系便彻底地变了。

他记得曹丕那晚很惊惶的模样,努力抑制自己要冲出喉咙的尖叫,死咬住唇,偏脸过去哭了。那以后,床第上,曹丕常常就是偏脸过去,什么话也不说,很隐忍的样子。也就是那副那样,最容易激怒他,想要狠狠地□□他撕碎他。

曹丕也是冷笑,道,“先生喜欢什么就只管拿,我的性命喜欢不喜欢?喜欢就一道拿去!”

没有司马懿来,他还会思虑自保;见到司马懿,他忽然不在乎了。

司马懿叹气一声,强行拉了他抱住,道,“别再跟我闹,子桓。我教过你,没成为人上人以前,要学会忍耐。”

“那先生也该明白谁是主谁是臣。”

司马懿低声威胁他,“你再要这样,我可不管不顾了。”

谁是主谁是臣,对司马懿而言,早就不重要了。难道这世上谁都能忍,独独忍不了他司马懿么?阴沉下脸,目不转睛地盯住曹丕。

曹丕双眉一敛,像是听到极不能容忍的事,努力地推开他,支撑自己站起身,“我说了,甄氏我一定会娶!”

“可以,”司马懿的目光愈发阴鸷,“还有什么想的?你最好一次给我说清!”

屈辱感包裹住曹丕,“最想跟你再无瓜葛!”

“曹子桓,你再说一遍。”

“最想跟你再无瓜葛!”身体上最大的伤是眼前这个人给的,还有那种屈辱感,挥之不去地萦绕身边。

啪一下司马懿又给了他一个耳光,抽得曹丕摔倒在地,口角流血,仍是目光定定地望着他。

“曹子桓,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往后,可不要再后悔。”

“永不后悔!”

顶着夜风,司马懿摔门而去。曹丕手中还握着撕扯下来的半截衣袖,青色的布料突兀地被抓在手里,那人的体温似乎还在指尖,眼眸里的暴怒与受伤还在脑中回荡。

原来他也会伤心,曹丕暗想,心中忽起一阵凉凉的快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没死。不好意思我慢了~

哈哈哈~你们一定也不忍心怪我的~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