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龙又在练剑了。”清朗的话音一飘入耳,他便知是孙策到了。

下一刻,果见那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踏进院中,随意望那花树下一站。他只觉从前听书中形容人作‘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全比不上这人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

“你已练的够好了。”他似笑非笑。

“伯符,又取笑云吗?”

听得孙策哈哈大笑。上前几步,执了他手,温声问他,“今晚上有老友到我府上一聚,你也一同过去见见。”

“我?”赵云讷讷。

“是啊,多见见我身边人,从今后你就跟着我,算我的人了,愿否?”

脸一红,险些就出声应下了,只为那句‘从今后跟着我,就是我的人了’,最终却是默默咬了唇,“母亲在世时教导过云,一生只能忠于汉室,若孙家一世称臣,没有反意,云才能应。”

忽觉自己这番话对这位朋友未免太过严厉,他噤声不语。

孙策却不恼,轻在他头上揉下,“你啊,小小的人儿,这样教条。”

见他脸上似沾了蔓叶,孙策伸手一抹,顺手扶了他脑袋望前一带。赵云吃惊一下,就撞在他胸前。他笑,“你看你多不小心,练剑练的树叶沾上脸也不知。”

他通红了脸。

江东一耽,就是一年。

孙策准他随意进出宫殿,给他官职,发他俸禄,却从不勉强他做任何事。

“伯符,打算这样养云一世么?”闲暇时,他陪着孙策下棋,静静看阳光洒满这江东霸主的侧颜,是一片与他性情不符的温柔,那样美好。

“子龙怕孤养不起么?”孙策却不正面答他问题。

“我是怕有负伯符所望。”始终固执地不肯称孙策一声‘主公’。

“胡扯!”这么静静地带着笑意不动声色地就打回他问题。

直到眼前人乏得很了,伏在棋盘就睡了。

他悄悄上前,将自己斗篷拿过,轻轻覆盖孙策身上。着魔似的,手指轻轻在他后颈触碰,一下又一下。

孙策捉了他手,还是那样不动声色,轻轻放下了,似笑非笑。

“我......”他梗住。

似笑非笑的目光,似在暗示他说也无妨,不说亦无碍。

“子龙为何留下,伯符心知肚明。”

“你孩子气。”孙策只是淡淡一句。

手指张开又屈,屈紧再开。窗外那片窄小的天际映着残阳如血。

“云,告退。”

“乔家门的女孩儿,那叫一国色天香。咱们孙将军打了胜仗又迎了美人回宫,这回可扬眉吐气啦!”

整个吴郡都被红光笼罩,那火光,红得耀眼,也,刺眼。

酒过三旬,众臣终于嬉闹着放了孙策。

“主公,春宵一刻值千金,臣等,就不扰了,赶紧去吧,莫叫新娘子等得心焦哈哈哈。”各人俱是醉了。

孙策没有恼,这一日,他心情太好了。战场得利,情场也没有‘失意’,他的幸运,是否太甚了?却不知为何,心中咚咚直跳,仿佛,仿佛什么,他说不清。

跌跌撞撞去到喜房,新娘红艳艳的喜帕一瞬间竟刺痛他眼。

太湖边。那女子仍是清洌洌的眼,平静地望着赵云。

“恩公,船替你备下啦。”

当初救下的怯生女子,如今也已嫁作人妇,他胡乱应一声,“多谢。”

“妾身祝恩公乘风破浪而去,扬名立万而归。”

他苦笑,一跃上船。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主公!主公!”已是丑时,宫人却惶急来扰。

乔夫人面向内躺了,默默不语。

一种巨大的不安感瞬间笼罩了整间行宫,他一跃而起,不及责这宫人扰他春梦,披衣而坐,隔了门窗,厉声喝问,“什么事,快说!”

“赵云辞去了。”

“什么?”疾走几步,他一个踉跄,扑在桌上,酒盅散落一地,满室芬芳。

“夫君。”乔夫人去扶。

他拨开夫人嫩如春葱的手指,“子龙,走了?可有留书?”

“没有,他将您赏赐金银留在府中,官印悬于大梁,渡水去了。”

怔忡良久,时间缓缓拉回到那个雨季,那少年背向他,紧张得全身肌肉都绷紧,良久,整场雨都停下,阳光静静扑满他笔挺的后背,但闻他唇齿轻启,伴随马蹄哒哒,清脆地答一声,“我叫赵云。”

踏花归去马蹄香。

“主公,可要派人去追?”久不闻他出声,宫人又发问。

他长叹,“罢了,放他去罢。子龙......江东终归留不住你啦。”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