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放走了?”吕蒙暴怒。

“是,是将军。”裨将哆嗦。

吕将军也是吴侯眼前排的上位的大将,这周瑜,不是打咱将军脸吗?关键是,你打完了还来收一下场啊!咻一声蹿回去吃酒弹琴去了,叫咱们这些人活不活啦?

“赵子龙是我抓来,他周瑜凭什么就放了?啊?啊?!”

裨将被吕蒙这两个啊吼懵了。

吕蒙一扬手。

“啊将军,末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啊。末将八十老母与三岁小儿在家待养,将军饶命啊!”

吕蒙傻眼,“你,说什么呢?”

那裨将偷眼瞧一眼吕蒙,见他脸含怒色,下意识地去拭汗水,“求将军饶命啊。”

吕蒙仰天翻个白眼,“本将军是叫你立刻马上去将那赵子龙截回来!蠢才!”

“是,是,末将领命!”裨将连滚带爬冲将出去,也不知撞倒谁,爬起来点头一下,也不回头看,飕一声已跑得不见影。

孙权的脸霎时就青了。

“啊?主公?”吕蒙大惊,“这,这,吴侯,您怎么过来了?容吕某截了赵子龙回来再去殿前请罪。啊,刚刚那人,冲撞了吴侯,末将须不认得他。”

孙权望天翻个白眼,道:“子明「1」还是一般的毛躁性子,既不是你军里的人,怎从你住处匆忙出来冲撞本侯?”

吕蒙打个哈哈,道,“末将一并请罪,您只于殿中等着便了。”

孙权叹气说,“子明本是无罪之人,这话是认真要说给本侯听么?”

“子明岂敢?”

孙权上前执他手道,“你素来知大义。如今曹操自江陵东下,在赤壁盘踞,对江东虎视眈眈。这时节,唯有与蜀汉联盟,攻其不备。子明熟读兵书史册,这一回怎恁地糊涂?”

“全凭吴侯吩咐。”

孙权笑道,“子明莫要疑心我偏颇公瑾。你这是什么表情?”

吕蒙只比孙权大了一岁,年纪相近,共同语言也要多些。两人殿上为君臣,殿下却如兄弟般相处,这时见吕蒙神情孙权已知他心中不服,笑瞪他一眼。

“您本就偏心。”

“唉,”孙权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两个儿能并心合力,赤壁之忧早解了。偏生两个儿都傲性,我哪是在江东做侯王来,成日夹在你两个儿之间受罪。”

吕蒙不作声。

“公瑾是要借赵云口说动刘备与我们一道打击曹操!你不谢他,倒还怪他?当真伤了赵云性命,蜀汉那头一怒之下,与曹操联手,我江东地盘危矣。”

吕蒙这才拜倒,道:“是子明眼光短浅。”

孙权伸手将他扶起,“不碍。自今往后,两个人可要同心合力替我谋天下!再如小儿女般惺惺作态,我一人赏一顿板子!”

吕蒙挠头一下,道:“那先前我叫出去截赵云的裨将,吴侯您看要追回吧?”

“他哪里能追得到赵云,随他去吧。”

眼见吕蒙脸色又不好看,孙权忙道:“我这可不是同公瑾一道瞒你,你两个在我心中一般重!一般重!哈哈!来子明,同我去宫中一道进食。”

孙权扯了他手便走,将他的气愤全部压在胸中,再也发不出火来。

周瑜早在殿中等着了,见孙权来了,下座请他坐定。

吕蒙心中有气,冷着脸道:“我抓来的人要放了怎也不知会我一声?周都督是欺我军中无人吗?”

“待得知会你,时机已错过了。”周瑜笑笑。

“黄口小儿!仗着多念了两年书,成日故弄玄虚......”

孙权一皱眉,“子明,怎么说话口无遮拦?”

吕蒙见吴侯面色不喜,不再说话,入了座。

孙权道:“近日山越族进贡一口古琴,琴音颇雅,我瞧随来的那歌姬颇有颜色,子明,我便将他与了你好不?”

吕蒙随意一揖,不以为意。

周瑜道,“吴侯便是要赏,也请歌姬上来弹奏一曲,大家聆听。否则岂不偏心过甚?”

孙权见二将不再争吵,笑传歌姬上殿。

那口古琴被歌姬一抚,叮咚两响,声如玉磬。吕蒙对音乐并不通晓,也觉颇为动听。周瑜一怔,不禁向那歌姬多打量了两眼,心道:这样一口好琴,不知能弹出怎样的曲呢。

孙权笑道:“你随意弹奏一曲给二位将军听听,奏得好了,本侯自有赏。来来,公瑾,子明,咱们都喝一杯。”

琴音缓缓,如淙淙流水在山间流淌。殿上三人已微有醉意。

周瑜听歌姬弹得是一首《雄雉》,这是诗经国风里的一首,大意是说一个女子思念远征的夫郎。那歌姬手指在琴弦上或挑或抚,琴音娓娓: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周瑜不禁感慨,这乱世中,青壮年多有参军,不知那些青年家中妻儿是否牵肠挂肚,两眼欲穿了。

一曲已了,歌姬又重头弹起,最终只是反复弹奏‘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这一句。周瑜幽幽地叹了一声。

“公瑾何故叹气?”孙权见他神色有异,问了一句。

但听叮一声,周瑜已知堂下歌姬弹错了旋律,孙权亦知,不禁皱眉。周瑜向下一望,冲那歌姬微微一笑,示意她弹错了。孙权见他如此,倒不好再怪那歌姬。

哪知那歌姬见周瑜相顾,吴侯皱眉,心中慌乱,不多时,又弹错一处。这首曲子缠绵哀婉,后味无穷,这时吴侯心情颇佳,弹来其实不合时宜。但瞧吕蒙不甚通音律,听得倒认真,孙权便没阻。这时歌姬将本来的低音拨成强音,铮地一响,曲中颇有激昂意,倒合了孙权心意,当下不语。只见周瑜又向她微微一笑,一颔首,示意她又错一个音符。两人间浑如知音琴友,一时间眼中已交换几层意思。

是以后人传出‘曲有误,周郎顾’的歌谣,说那东吴时期的周公瑾极通音律,便是多喝了几杯,堂下人弹琴却听得清清楚楚,哪怕错了一个音符他也能知觉,便要冲弹奏的人微微一笑示意其误。至于后来,这一歌谣被传成一支支爱情故事,那是周瑜所不能左的,不表。

这时吕蒙见周瑜频频相顾堂下,疑心周瑜瞧上了这歌姬,忙对孙权道:“吴侯,我听了这半日弹奏,也乏味了,让她自去我家中吧。”

孙权笑点头。

吕蒙这才大笑,胸中闷气一扫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