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原本住着一名张姓老翁。
张老翁妻子早逝,没有续弦,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他靠着自家的几亩地种些粮食,挑去城里卖,以此维持日常吃穿用度,并供儿子读书。想着将来儿子若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这日子便能好过一些了。
儿子确实是读书这块料,但却是个忘恩负义的,高中探花后被京城太守招了婿,怕金贵的老丈人嫌弃自己出身贫寒,竟决口不提家中还有位老父,也再没有回到这小县城看父亲一眼。
张老翁无可奈何,只好一人守着这破茅屋继续过活。然而他毕竟上了年纪,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耕田犁地愈发力不从心,眼看着养活自己成了问题,谁知一天早上,张老翁打开房门,却见门外放着满满一娄又红又大的桃子。老翁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是谁送来的,尝了一口,桃肉竟然香甜多汁,好吃无比,老翁便拿去城里卖,很快便被一抢而空。
怪事还在后面,从那天起,老翁每天早上都会在自家门口“捡”到满满一娄桃子,靠着卖这些桃子,老翁的日子才又渐渐好过起来。
原来,是老翁院里那颗千年桃树成了精。桃树精把老翁的经历都看在眼里,心中不忍,便每天结出果子帮助老翁。后来,或许是寂寞了太久,想找人说说话,桃树精便干脆化身成一个五六岁的大胖小子去敲老翁的门,对老翁说自己是从城里跑出来玩的。
张老翁不疑有他,看这娃娃讨喜的很,便拿出家中吃的招待他,一老一少竟也相谈甚欢。往后,桃树妖每隔三四天便来找老翁一次,老翁也每次都准备好用卖桃的钱从城里买的各种零嘴儿等着他。
一个失去妻子儿子的老人,一个孤独千年的小妖,就这么成了彼此的陪伴和慰藉。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老翁去世了,又只剩下小桃树妖一人。虽然化形后已不受拘束,可以随意挪动树根,去更肥沃的地方扎根生长,可树妖却顽固的守在了这里,守着他和张老翁的家。
后来有一天,几个赶路的汉子经过此处,进来房子里借宿,他们举止粗鲁,嫌弃茅屋里什么都没有,竟然骂骂咧咧地摔打桌椅出气。树妖怒了,用幻象将他们吓的屁滚尿流,逃窜离去,从此再不允许任何人来玷污老翁留下的屋子。
听完桃树妖的叙述,众人沉默了,萧楚楚几个女弟子眼里甚至悄悄泛起了泪花。
树妖也不再说话,默默的看着屋内的陈设,似是又想起了以前和老翁一起度过的日子。
“既是这样,我们便不打扰了。”都说草木无情,谁能想到一个树妖如此重情重义呢?
“算了,我看你们也不是坏人,就留下吧。”树妖看了眼许夕,“如果爷爷还在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许夕向树妖躬身道谢,众弟子也纷纷默然行礼。树妖身形一闪,回到树中去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自觉将屋内打扫干净,关好房门退出庭院。临行前回头,只见庭中桃树花瓣如火,在晨风中微微摆动,似在挥手告别。
心情不免沉重,众人一路无话,匆匆赶到了县令府上。向门口守卫报上身份后,不消片刻便被闻讯而来的县太爷亲自迎了进去。
“诸位仙长可一定要救救我们一家老小啊!”县太爷张口就是一声愁叹。
眼前这位李县令体型肥硕,富态横生,看样子小日子过的很是滋润,可惜近日遭此大劫,一张白胖的脸上尽是愁苦之意,眼下乌青一片,似是好长时间无法安眠了。此时见到这些救星,简直要喜极而泣,哪还有一点县太爷的威风。
看来不管官大官小,都是十分怕死的。毕竟天大的洪福,也要有命才能享。
将众人请到上座,奉上好茶,李县令说起了事情经过。
半个多月前,县令夫人余氏总觉身体沉重、四肢无力,以为是偶感风寒,便让下人煎了几服药服下,却毫无效果。随后,余氏的肚子竟一天天大起来,家人还以为是又有喜了,眉开眼笑地去请大夫来看,谁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儿事,且肚子为何胀大,却也诊断不出来。
李县令这才急了,遍寻名医,皆束手无策。而在这期间,余氏又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病症——七窍流水。
听过七窍流血,却从未听闻七窍流水——先是眼睛不住地流泪,用帕子擦到双眼红肿也停不下来;随后耳朵、鼻孔、嘴巴皆往外流清水,呼吸都渐渐变的艰难。除了肚子胀大外,余氏的面部、四肢也慢慢臌胀起来,皮肉变的异常光滑通透,几乎连血管都看不见了。直到一日,婢子们伺候余氏起床更衣时,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由于余氏此时身体太沉重,婢子没能扶稳,余氏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竟瞬间皮肉皆烂,四肢散落,皮内竟全是清水。
婢子们被这诡异的场景吓疯了,哭叫着奔出去禀告。李县令闻声赶来查看,只一眼便被夫人的尸体吓晕过去。
怪事却还没完。就在余氏下葬后的第七日,李县令的儿子又出事了。
李县令有二子,长子名李安,次子名李康,出事的是长子。
长子李安生性好色,举止浪荡,又仗着自己是县令府的少爷,欺男霸女的事平日没少做。李县令对儿子的行径心知肚明,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亲娘的头七还没过,李安就又寂寞难耐,狗改不了吃屎的偷偷从府中溜了出去,打算去花楼吃酒快活。却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一红衣美人儿,其妩媚娇艳乃平生仅见,只一眼就把李安的魂儿给勾走了。
那美人儿也是个胆大泼辣的,在大街上就同李安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还主动上前和他说话。李安一听那娇媚的声音,浑身酥的更厉害了,竟色令智昏地令几个小厮给他打掩护,胆大包天地将这身份不明的女子悄悄带进了县令府。
随后自然是春宵一度。小厮们已经见惯了这大少爷的德行,无人敢去打扰,心照不宣的各自散了。然而第二日清晨再去敲门,却怎么敲也无人应答。
小厮们还以为是自家少爷昨夜太卖力,此时还未歇过来,便推门进去叫人。谁知掀开床帏,眼前一幕令小厮惊骇欲绝,直接面色青紫地吐了出来。
美人消失不见,床上只有赤身裸体的李安,双眼圆瞪,从心口到腹部被活生生剖开,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生吃过似的,啃的七零八落,一截肠子、半颗心脏还落在肚皮外面。
李县令丧妻之后又丧子,整个人悲痛欲绝,立即下令全城搜查那个红衣女子,最终却一无所获。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恐怕是招了恶鬼邪祟,请道长捉妖不成后,又慌忙求到了青云门。
“我李大炜为官二十余载,公正廉明,一心为民,怎会被这种邪物盯上啊!”李县令说着,忍不住呜呜啜泣起来,“夫人尸骨未寒,大儿又遭不测,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倒是不打紧,我那年方十六的小儿子要是再有什么差池,可让我怎么办啊!”
郑凡松听完很是不忍,上前宽慰道:“李大人放心,这里交给我们,定会将那邪祟捉拿,护您和令郎无虞。”
李县令拭了一把老泪,忙连声道谢。
喻华严将十余名弟子分为三组,将县令府里里外外一丝不漏地仔细检查了一番,却完全没有探查到任何妖邪的痕迹。
“此邪祟现不在府中。”喻华严道。他修为高深,五识灵敏,能肯定这府中并没有妖气,看来那邪祟并不是寄居在县令府中的东西。
李县令闻言惶惶不安:“那可如何是好?那东西不知何日再来,恁时我们岂不任由宰割?”
喻华严道:“它既接连对尊夫人和令郎下手,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李大人不介意的话,我们便在此叨扰几日,一来护府内周全,二来等那妖物现身。”
李县令自然求之不得,忙令奴仆们去清理客房,带领众弟子入住。
“仙长这边请。”为许夕、喻华严引路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褐衣小厮,笑容谦恭,礼仪周全。许夕打量了他几眼,“你是府里的笔墨先生?”
小厮苦笑:“仙长可太抬举小人了。小人是灶房里的,做的是些杀鸡宰牛的活儿,平日里入不了大人的眼。今日因着贵客多,后院人手不足,才临时把小的抽调过来。”
许夕点头,没再问什么,和喻华严进了客房。他们人太多,府中客房不足,故而两人安排一间。
小厮不敢打扰这些平日见不到的修仙之人,只说午时开宴时再来请,便麻利退下了。许夕关上门,问喻华严:“你闻到了吗?”
喻华严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许夕哼笑一声,二人各自修炼无话。及至午宴时,许夕见到了李县令那二儿子李康。少年瘦的活像根一吹就倒的竹竿,脸色青白,形容委顿,看样子是被吓的好久没休息好了。
许夕等人到来的第一夜,无事发生。想来那妖物也知来人不好惹,不敢再轻举妄动。第二天,照例风平浪静。
直到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