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是在姜陌一下又一下的轻推中醒来的,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意外怎么会被人这么粗鲁地叫醒。
不过既然叫他的人是姜陌,那所有的粗鲁都不是粗鲁,所有的僭越也算不得是僭越了。
刘毓一贯有的起床气也没了,乖乖地就顺从地起了身。
鉴于殿内统共两个主子,没一个主子是康健的,准备的吃食也全是些清粥小菜。
刘毓见了有些不满地嘟囔:“就是没有肉,也不至于连点带味的都不上吧。”
姜陌闻言笑了:“陛下不带这么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啊,先前让臣吃清淡些的时候可没见着您心软啊。”
虽然他现在也吃不着重油重味的,但这不代表看到刘毓同他一起饱受摧残他不会幸灾乐祸。
姜陌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成正形了,他其实已经好些年没在刘毓面前如此放飞自我了,大多数情况下这些话都是在自己心头过一遍,过完了就烂在肚子里,但是现在到底是不一样了。
姜陌有些略微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当然不一样了,现在这人,是他的人了,他没理由还压着自己不言语。
刘毓闻言当然也不恼,甚至有些安稳。
如果姜陌如此直率坦诚,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对自己之前说的那番话是真的,他之前都不是在做梦。
得亏了姜陌不知道刘毓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就要跳脚了。
你都快把我嘴唇亲肿了,甚至于当着宫女太医的面亲了自己,还当自己做梦?还当我闹着玩哄你?
宫里头的御厨水平还是极佳的,虽然只是做了些清粥小菜,杀鸡用了牛刀,但是这粥细腻软糯,入口即化,小菜清爽可口,倒让人胃口大增。
其实刘毓就是饿了。
毕竟先头几天心情不好,睡不着吃不下的,光喝了一肚子酒了,先下心绪也好了,甚至于有点亢奋,就算是有些发热,也完全不能败坏了他的胃口了。
刘毓时不时地给姜陌拣一些菜放到姜陌捧在手心的碗里,换得那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唉,这样真好。
刘毓禁不住美滋滋地感叹。
没有了虚伪的谢恩,只有两个人安稳的吃吃饭,相视一笑的默契。
吃饱喝足了,刘毓又被姜陌打包塞进了被窝里,这回姜陌不同刘毓胡闹了,从宫女手里拿了药碗,有些跃跃欲试。
刘毓伸手想去接碗,却没接到,扑了个空,便有些疑惑地瞧了姜陌一眼。
姜陌的眼里明显地写着:让我试试,话一出口,果然如此:“陛下,我喂你喝药吧。”
刘毓闻言也有些心动,姜陌喂我喝药诶,绝妙绝妙。
不过刘毓很快便体会到了,何为最难消受美人恩。
姜陌哪里是会伺候人的人啊。
他慢条斯理的用那汤匙舀了一勺药,然后细细吹了两口,眼瞅着就要把本就不多的药吹没了,然后手略微颤着伸到刘毓的嘴边。
刘毓配合地含住那汤匙。
真苦!
跟喝了一大口药一样苦。
刘毓强忍着自己呲牙咧嘴的冲动,就看到姜陌心满意足地将汤匙收回,眼瞅着就要继续刚刚那一部动作。
这个受不了受不了,这样这碗药猴年马月能喝完?
虽然很想故作坚强与享受地喝完姜陌一番好意的喂药,但是姜陌的动作实在过于斯文了,他真的不想被凌迟处死。
刘毓伸手,抓住了姜陌的手,稍稍使了点力道,将姜陌连人带药往身边拽了拽,而后凑上前去,唇触到了药碗,抬了抬手,药便顺着碗沿流进他的嘴里。
刘毓将药一饮而尽。
看着空空如也的碗,感受着嘴里头的一片苦涩,刘毓终于轻轻输出了一口气。
他英明神武,这一大口与方才的一小口,在味道上没有什么差别。
姜陌先开始被刘毓的动作惊了一惊,而后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反倒有些尴尬了。
本来想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结果却演砸了,这可尴了个大尬了。
不过所幸刘毓也没再提这一茬,喝了药后含了一颗梅子压了压苦味之后,又谈起了别的事。
姜陌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却悄悄放下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刘毓这个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虽然先前刘毓确实有些不太清醒兼之情绪不对,但是到底还是对姜陌的身体上心,在自己折腾的同时没忘了嘱咐手下人去姜府讨了药方来替姜陌熬药。
是以他们刚刚闲聊两句之后,姜陌的药不多时也被端了进来,刘毓看着那宫女端着药款款走进来,便笑了。
他伸手戳了戳姜陌,凑到他的耳边,言语里都是笑意:“如何,姜卿可要朕亲自为你侍药?”
舀一勺漏半勺那种。
姜陌如何不知道刘毓这是在打趣,也知道刘毓分明对自己怕苦一事一清二楚,不可能故意来刁难他,说出来只是让自己不好意思而已。
他当然不好意思了,但是才不会让刘毓发现呢。
于是他回敬了一个笑,看不出一点矫揉造作的痕迹:“陛下心意臣领了,臣不敢烦劳陛下。”
如果不是姜陌接下来的动作过于行云流水,生怕药被刘毓抢过去一样,同平时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相去甚远的话,也许刘毓真的会信了他的鬼话。
刘毓本来只是想逗逗姜陌,没想到效果如此立竿见影,成果喜人,觉得以后时常用用这个法子刺激姜陌喝药,也许也挺不错的。
接下来几天,刘毓与姜陌便日日腻在一起,蜜里调油,谁也不肯主动去提旁的事,即便是自欺欺人,也不想扰了多年来的夙愿。
刘毓不再说那些什么自作孽不可活的话,姜陌也不再耳提面命地去说什么有违组训,不合规矩。
可是午夜梦回,他二人何尝又不知道呢,如今的日子就是做梦,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地共同织就的一场梦。
是梦就有醒的那一天,先前刘毓是占着一个快字,快刀斩乱麻地将宫里这一团乱麻的事给解决了,但是到底没提陈太后做了什么。
于是大臣们看到的消息就是,皇上有违孝道,同姜太师日日抵足而卧,不合祖宗礼法。
雪花一样的折子便送到了刘毓的案头,起先几天,刘毓还能借着自己和姜陌都病着的理由,让姜陌同自己都不去看那些折子,姜陌也给了台阶就往下跳,堵住耳朵捂上眼。
可是姜陌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了,刘毓更是一整日了连咳嗽都不带咳嗽的出声了,再没了什么理由不去面对现实了。
其实姜陌是不怕的,反正他已经决定了不去追究往事,不被什么所谓的上辈子桎梏,只专注于当下,专注于创造一个属于陛下的王朝。
但是他知道刘毓不是这么想的,他也知道刘毓没有他表现的这么平静。
他知道夜半时分,刘毓觉得自己已经睡下了,便时常辗转,更有时干脆披衣下床,站在那幽幽的庭院里,看着漆黑的夜幕里斜斜挂着的那一弯月,久久地发呆。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装作睡熟了找人的模样,将在院子里站的满身冰凉的刘毓抱住,尽可能地给他一点温暖。
他没有办法劝刘毓不去在意。
刘毓也没有办法不去在意。
他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所以可以云淡风轻,可是刘毓记得。
他可以选择原谅太后娘娘,看在刘毓的面子上,可是刘毓没有办法不自责。
有的时候,原谅自己,远比原谅别人要难的多。
他知道刘毓需要时间,他也愿意等的,他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刘毓,让他不必害怕,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终归是同刘毓在一处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责怪那个时空的姜陌,怎么就不能把这一切算得再准一些呢,怎么就不能做的更好一些呢?
甚至忘了,要不是捡回了这条命,也许今生也难逃宿命的下场。
但是那又怎么样,心疼爱人的男人是不会讲理的,他不能怪自己,毕竟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去怪刘毓,毕竟宸霖什么都是好的,做什么都是对的,那能怪谁呢?
思来想去,就都怪那个姜陌了呗。
刘毓也知道不能再躲了,躲避没有意义,躲了事情也不能解决,他只是想让美梦持续的时间更久一些罢了。
那日午后,刘毓坐在阳光里,表情却没有因此而温暖,他逆着光看姜陌,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心头是如何的惊涛骇浪:“我不会原谅太后,但是我也不会告诉朝臣真相,只说去养病。但是我会让太后付出代价。”
他说完没有去打量姜陌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有多无耻。
这就好像告诉别人,我知道你是被人害了,还差点给人害死,我也知道凶手是谁,现在全天下都在为凶手喊冤,我虽然不让凶手逃脱制裁,但是我不想把凶手的恶行公之于众。
何其无耻,何其可笑。
如果他是姜陌,听了这话,大抵也是要心灰意冷的吧。
毕竟自己先前口口声声,一定不会放过伤害姜陌的人,一定要让害了姜陌的人碎尸万段。
可是他也不想再骗姜陌,也不想再向姜陌许诺那些他根本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