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着风尘仆仆的李傲。

李傲一身原本飘然的白衣此刻染上灰尘,再也飘逸不起来,一双本来炯炯的眸里满满的全是疲劳的血丝,显然是千里迢迢赶来的。

刘毓跟李傲,就这样隔着半间屋子相对而立,两个人眼里都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刘毓就站在那里,心头却难以克制地涌起了希望,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恳切:“你能救他吗?”

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可能了。

如果连李傲也救不了姜陌,如果连李傲也救不了姜陌……

他发现自己无法想下去。

李傲没有像之前那次相见的时候表现地如此骄傲自负,他没有直接应答,只是对他说道:“我尽力一试。”

刘毓怒目而视跪了一地的太医,喝到:“一群草包,还不给朕滚!”

李傲没有说话,只是径自走到姜陌身边,伸手把住了姜陌的脉,刘毓不敢出声,只站在身后看着,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希望,不,不是希望,是渴求。

李傲凝神把着姜陌的脉搏,然后是久久的平静,素来潇洒舒展惯了的眉心紧紧地蹙着,将姜陌的双手都细细把过以后,陷入了许久沉静的深思里。

这样久的安静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久到刘毓几乎已经放弃自己这个突发奇想的念头,可笑地认为这个年轻人会是救助姜陌的契机。

他在心头嘲笑自己,也是,连云集高手的太医院都无可奈何的病症,李傲又凭什么能够脱颖而出呢?

李傲却突然站起身,转身看向刘毓,眼里又是先前刘毓见过的意得志满:“陛下,我能救。”

刘毓心头涌起了一股狂喜,他几乎是毫无形象地扑到了李傲的身上,语气焦灼:“当真?”

李傲见他竟然质疑自己的医术,忍不住就炸毛了:“陛下既然不相信草民,为何要千里迢迢来找草民,我跟你说我能治,就是能治,不过就是两味药材相冲,变成了毒药罢了。”

李傲先开始还记得尊卑,很快就完全没把刘毓帝王的身份放在心上,不过现在刘毓自己也完全顾不上这些有的没的。

刘毓不可置信地抬头:“这么说是药方相冲了?”

李傲沉吟片刻,而后道:“现下还不好说,待得等会儿我看下开的药方才知道,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持之的这个毒眼瞅着就要深入骨髓了,若是再晚,我也回天乏术了。”

刘毓一听,连声道:“对对对,先治病要紧。”

李傲道:“这种毒人的手段还是颇为罕见的,我也是先前在医书上偶然见过,不过现在持之的毒已经颇为深入了,寻常药物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以金针入穴倒是可以一试。”

他虽说可以一试,但是听他的口气就颇为笃定,言语之间都透着一股,快来夸我,我最棒的骄傲。

不过刘毓却完全没有把握准李傲的点,听了他的话,反而皱了皱眉:“金针入穴!那多疼啊,他很怕疼的。”

李傲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听到想听的恭维,更没想到刘毓如此不走寻常路,语气里都带上了不耐烦:“治不治?要么疼要么死,选一个。”李傲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婆婆妈妈这么多吗,爷是什么人都治的吗?再说了,再疼能有他现在疼?”

刘毓闻言,看向床榻上已然疼昏过去的姜陌,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连昏迷都是皱着眉的,可见有多疼。

刘毓的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心疼,他知道姜陌怕疼,他深深吸了口气,朝李傲拱了拱身,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虔诚:“劳烦。”

寻常医者见了此情此景定然是热泪盈眶,感天动地了,不过李傲不同,他完全没觉得刘毓向他行礼有什么不对的,毕竟现在是刘毓求他救人,虽然救的是他本来就想要救的人罢了。

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而后毫不避讳地使唤着刘毓:“去打两盆热水来。”

一遍的小厮听了那可真是汗流浃背啊,这人知道自己在使唤谁吗?

结果刘毓竟然抬腿好像是真要亲自去打热水,就是再不机灵的小厮也不敢让皇帝陛下亲自去打热水啊,再者说了,陛下会打水吗?

“奴才去。”

李傲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也没多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先写了一张药方,待得小厮将打好的热水端进来,又将药方递给那小厮:“去按着这药方煎药。”

那小厮领了命就想退下,却被刘毓叫住:“等等。”

小厮果然原地停住了,刘毓提声:“小德子。”外间应声进来一个小宦官,这是他在冯融之后提点上来的一个贴身太监,目前还算是忠心耿耿,至少绝对不是什么别的派系的人。

“你去熬药,亲自盯着亲自送过来。”

小德子应声,接了药方就退了出去。李傲见怪不怪,富贵人家总是这么多破事,不过姜陌这一看就是被人害了,小心点也算是马马虎虎对吧。

李傲将自己药箱里的一包金针取出,一根一根在火上灼烧,而后对着刘毓道:“将他按住。”

刘毓闻言,赶紧走上前,将姜陌揽在怀里,两手按住姜陌的两只胳膊。

李傲这才出乎意料地盯着刘毓大胆的动作看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进展,但是更令他意外的是印象里那个一本正经高岭之花的姜陌竟然仿佛若有所感一般,往刘毓的怀里又靠了靠,连带着连紧紧皱起的眉头都松了一些。

金针扎入体内,便是姜陌如今意识已失,还是仿佛能够感受到刻骨的疼痛,身体无意识地一缩,一声□□难以遏制地从唇齿间逃逸出来。

刘毓能够感受到身下之人的颤抖,感受到他昏迷之中微弱的辗转的反抗。他知道姜陌是很疼的。

可是他所能做的,就是将姜陌紧紧地钳制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姜陌有一丝一毫的抖动。

金针一根根地刺入姜陌的身体,冷汗沾湿了姜陌的衣衫,连带着湿透了刘毓的外衣。

昏迷之中的姜陌终于不再伪装,微弱的□□声从喉咙口逸出。

刘毓红了眼眶。他只能将人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他想告诉姜陌,他一直都在,他会陪着姜陌的。

看着姜陌大汗淋漓的脆弱模样,刘毓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决绝与狠厉。

他不会放过在背后动手脚的人的。

无论那个人是谁,他绝对不会姑息的。

他们怎么敢让姜陌这么痛苦,让他这么痛苦?既然有胆子做,就必须要有胆子承受一个帝王的雷霆之怒。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很久很久吧,毕竟姜陌身上的冷汗退了又生,生了又退,姜陌昏昏沉沉,时而痛的清醒,时而又痛晕过去,而刘毓只知道将姜陌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生怕自己一个轻微的动作会让姜陌更加疼痛。

终于,李傲将那些金针一根根地拔出,而后又细细地诊了一次脉,嘴角扬起了一个骄傲的笑:“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我再施几次针,喝几贴药就好了。”

刘毓终于松了提到了嗓子眼的那口气。

他不会失去他的姜陌了,他想。

刘毓将姜陌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榻上,没有时间去管自己凌乱的衣衫,只是借着床头的油灯细细地瞧着姜陌。

姜陌的满头都是汗水,汗水沾湿了额前的碎发,湿湿地黏在他的脸上,嘴角苍白而干裂,脸上还是没有一分血色,刘毓握住了姜陌的手,手冰凉冰凉的,手心里也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整个人陷在床榻之间,显得脆弱又苍白。

刘毓心疼极了,亲自用汗布巾浸了温水,缓缓地擦拭着姜陌额头的冷汗,动作轻柔至极,也忘我到了极致。

于是那个被忘的李傲就只能被迫看着这样一幅虐恋情深的画面,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意图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刘毓没好气地出声:“别扰了持之休息。”

李傲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从未见过如此卸磨杀驴之徒,所谓陛下,果真用得着你的时候抓着你唤卿卿,用不着你的时候恨不能有多远把你踹多远。

他区区一介草民,他还能怎么样,他才不伺候呢,于是他怒气冲冲道:“再过几个时辰他就会醒了,醒了就给他喝我刚刚开的药,我先去睡一觉,好几天没休息好了。”

刘毓挥了挥手,连看也不带看李傲一眼,李傲冷哼一声,背着自己的药箱和行李扬长而去了。

而后就听到刘毓压抑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李医师下去休息。”

李傲转头看他一眼,还算他有点良知吧,还知道招待自己一下,没让他沦落到风餐野宿的地步。

说完了那句话,刘毓又不再关心身后的事情了,只细细地盯着姜陌瞧,眸光温柔和煦。

他将手伸向姜陌的脸庞,忍不住摸了摸那人近来消瘦的脸,一滴泪终于从眼眶里滑落,真好,持之,我保住了你。

泪水滴到了姜陌的手上,姜陌仿佛若有所感般地,抓住了那只放在自己手边的手,紧紧的,不肯放手。

刘毓低头看自己被握住的手,破涕为笑,将另一只手收回,搭在了姜陌的手背上,两只手握着姜陌的手,就像是握住了什么稀世的珍宝。

他想,他这辈子也不想再放开这双手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