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陌同刘毓沉默地走向大殿,彼此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各怀心事。行至离大殿不远处,刘毓突然停下了脚步。
姜陌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也跟着停下来:“陛下?怎么了?”
刘毓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而后才说道:“先酝酿一下感情。”这场戏才是重中之重,是决不容得演砸的,其他的什么都可以放一放,是以即便是他也有些紧张起来。
这件事他们筹谋了这么久,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可以用的方法,如果还是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
不,没有这种可能!
刘毓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睛里是一片平静。他不能自乱阵脚。
姜陌却被他这样的紧张给逗乐了,几乎就要忘记刚刚的不愉快了,他拍了拍刘毓的手:“陛下有什么可紧张的,这种感情对陛下来说还不是信手拈来?”
刘毓瞥了一眼姜陌的手,真不想他把手挪开啊,而后怒气冲冲地瞪了姜陌一眼:“朕刚刚酝酿好的感情!”
姜陌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臣的错,臣的错,您继续。”
刘毓被这么一打岔,倒是一点儿不紧张了,但是整个脑子里就是,姜陌的手好嫩,姜陌的笑好好看,姜陌……
刘毓觉得他还不如紧张呢。
虽说如此,但是大殿毕竟还是近在眼前了。
陛下终于到了,在大殿台阶上等候的百官终于算是看到了希望,不管怎样,至少能进那个可以遮风避寒的大殿,对如今的他们而言,也算是好事一件。
刘毓坐在龙椅之上,冷眼看着陆陆续续进来的官员,不发一言。
其实姜陌说的没错,他一坐到这龙椅上,看到下头这乌泱泱的官员,气就不打一处来,那感情确实就是信手拈来,当然,前提是不去看姜陌的话。
大殿内的气氛冷凝起来,进来的官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陛下一个不高兴便拿自己开起刀来。
大殿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大多数官员被这久久的静默压的有些惴惴,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刘毓看到有部分官员开始难以克制地频频拭汗,这才悠悠然出声:“诸位卿家,你们将朕的京城治理的可真是风调雨顺,和谐安康啊。”
这话是人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毕竟陛下身上的血腥气都还没散去,他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狼狈。
没人敢答话,只是一个个地把自己的脑袋压的更低了,其实心里都快把那群流民骂出花来了,什么时候□□不好,偏偏选在陛下出行的时候?
这谁能料到呢,毕竟他们也一直以为流民之乱只在陕北闹的凶,谁知道会闹到京城来?但是现如今谁敢跟陛下提这个?
陛下看到的,就是不但京城有,并且还闹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把自己给伤了。
刘毓见状,十分满意,他又继续说:“朕偶尔出一次宫,便能遇上这般兵荒马乱的事情,那京城实际上得乱到了什么程度?”
明明这才是小概率事件,但经刘毓一说,就好像是京城人民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的荒乱之中一样。
可是偏偏他们又反驳不得,因为刘毓好像每一句话都在曲解事实,但是又好像每一句话都说的非常符合事实。
在这样的一片静寂之中,姜陌觉得差不多了,可以推进下一步计划了,于是右跨一步,道:“陛下,此事定是京城防务不当所致,臣以为应该从重处置。”
姜陌开了一个头,那大家自然也顺着应和。这件事本身也就是京城防务的问题,事不关己,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众人当然也就是疯狂补刀了,反正京城的巡防又不是他们管的。
刘毓冷笑:“那当然是要查办的,王卿,你觉得呢?”
王温早料到如此的结局,他颤颤巍巍地从位置上跨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身为兵部尚书,难辞其咎。”
“当然难辞其咎,据朕所致,京城巡防营的指挥是你的侄子吧?”
王温叩首:“回陛下,是。”
刘毓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王温如此轻易地就缴械投降了,他还以为怎么着王温都得表一下忠心才是。
于是他又问:“那如此说来,京城巡防营尽在王卿的掌握之中了?”
王温自知这个是坚决不能承认的:“陛下明鉴,虽然臣的侄子是巡防营的指挥,但是巡防营的调配是全数掌握在陛下手中的。”
当然,这个锅刘毓本来也没认为王温会背,要是王温真的背了才是令人意外呢。于是他问:“那王卿认为此事罪责在谁?”
终于来了,王温暗自想道。
他不急不缓地回道:“陛下,巡防营纵然罪责难逃,但这件事绝非巡防营单方的责任。流民既然能够逃窜进京,那必定也有守城将士的失职,臣怀疑,说不准是京城的西郊大营与流民暗中有勾结。”
刘毓听罢在心里一笑,王温这个老狐狸,这是算到了我要清理的不只是巡防营一个了,不就是想要自家老小的性命吗?
刘毓提示他:“那朕怎么听闻,西郊大营与巡防营之间有勾结呢?”
殿上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啊,话说到这里,谁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陛下早就已经想好了要动京城的防务了,这次只不过借这个机会发作出来就是了。即便没有这个流民叛乱,陛下也会寻找别的机会……
这时,渐渐的有许多人开始琢磨过劲来了,这次的流民,真的是巧合吗?陛下为何执意要出宫,真的不是料到了会有此事而下的套吗?
思及这个可能性,他们心底里都有些胆颤了,陛下心计何时如此深沉了,这次怕是要大换血了。
他们的预料是对的。当然,如果他们能预测到这件事的后续发展的话,绝对不会在这件事的开头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坐山观虎斗的。
不过王温听了这话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陛下竟然肯让自己承认,这就意味着愿意给自己坦诚的机会,他之前的猜测是没有错的,陛下要动的,果真并不只是巡防营,于是他磕头,道:“陛下这么说臣倒是想起来了,有次臣的侄子去臣处喝酒,醉酒后曾说过左参将如何如何,不过臣并没有往心里去,只道是醉酒胡话罢了,现下想来,倒确实是可疑。”
刘毓在心里叹为观止,果然够狠,出卖起自家侄子那叫一个毫不手软啊,但是他非常配合地拍案而起:“放肆!竟将我京城防务当儿戏!这是将朕的安危,整个京城的安危视若罔闻啊!实在是太嚣张了!”
大家也十分配合地齐齐躬身:“陛下息怒。”
演戏嘛,在座的各位谁还不是个中翘楚?大家彼此各怀心事,面上却依然配合无间。
申行远见时机成熟,便奏道:“陛下,此事不可小觑,务必要严查,一定要把这些内外勾结的蛀虫全数查出来。”
哦,原来丞相这次也是站在陛下这边的,大家又一次在心里评估自己的站位,也在心里考量陛下这次的目标到底是谁,又会牵扯出谁来。
刘毓顺理成章地继续自己的怒火:“彻查!当然要彻查,一个都别给朕放过!”
陛下出行受伤,在殿内雷霆大怒,下令将王家革职查办的消息转眼之间就传遍了京城,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彻查进行的非常顺利,当然非常顺利,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证据,就等着刘毓一声令下,就把证据呈上来,把人拿下了。
七日后,证据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大朝会刘毓的龙案上。
刘毓自然是排练好了的勃然大怒,其实也不算是排练好了的,他是真的快被朝廷的蛀虫给气死了。
京城的安全在他们看来是这么的不值一提,京城全城百姓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没有他们手里的那一点权力重要。
“巡防营,西郊大营,禁卫军,甚至连玄武卫都牵扯进来了?你们可真的敢啊!你们这是拿朕的性命在开玩笑吗?是不是有一天朕坐在宫里都能给人杀了?”
文官自然是乐见其成。
毕竟巡防营,西郊大营和禁卫军主要还都是武官的地盘,能进一步削弱武官的地位他们何乐而不为呢,至于玄武卫,成天就知道和宦官勾结,无恶不作,他们早就看它不顺眼了。他们自然乐见其成,当然也跟着参一本再参一本,用各种文邹邹的语言,把它们骂得体无完肤,意图激起刘毓更大的怒火。
刘毓当然要更加生气,不然这戏还怎么往下演?
毕竟文官的火烧浇油也是剧本里有的,毕竟现在刘毓有两个叛变的文官,他们对这个庞大的系统实在是太了解了,而且还是个双面间谍,这次上奏,也算是姜陌和申行远两个人带头引诱的。
刘毓更加生气的后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原本贬官的改流放,原本流放的改成杀头。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天子掌握生杀大权,虽然随着日子的逐渐推远,开朝头两任皇帝的余威已经渐渐远去,文官逐渐掌握了更多的权力,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的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