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继续出行是不可能的了,自然只能打道回府,陛下的府邸。
众官在十二月的天,站在大殿前头的空地上,一个个地,冻成了一尊尊雕塑。
内殿里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不过气氛并不如殿内这般温暖就是了。
申行远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坚决不说一句话,任姜陌的目光从正在被太医包扎伤口的刘毓身上转到自己身上,再转回去。
太医狠狠的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深感自己从事的是如何一个高危的工作,但是也算是习惯了在位高权重的人身边提着脑袋讨日子,虽然心里头都是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气氛好紧张怎么办?但是手下的动作还是既利落又小心。
包扎完毕,太医暗自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语速不急不缓地将注意事项逐一说了,虽然他觉得陛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是了,算了,本来也没指望陛下能听,反正最后还是要跟陛下身边的人叮嘱的,他现在完全就是在走流程,希望陛下赶紧让他离开这个地方罢了。
说完以后大殿一片沉默。
太医殷殷的目光不时地偷瞄前头坐着的陛下,眼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刘毓挥挥手,太医非常愉快地拿着自己的药箱就飞快地退下了。
申行远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时机:“陛下,臣先去大殿处布置一下,等会儿还有一场大戏要唱。”
说罢就行了一个礼,而后也溜了出去。
他又不傻,姜陌舍不得动陛下,自然会把矛头放到自己身上,陛下受了姜陌的火,心里不舒爽,又不舍得回敬姜陌,那最后还是要把气撒到自己身上,他要是还留在殿里头,就是蠢。
更何况,陛下是为了救姜陌才受伤的,此时气氛正好,说不定这两个人单独呆着,说着说着话再互相剖心长谈一番什么的,也省的成天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都跟两个傻子一样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天天就知道奴役他!
终于,殿内只剩下了姜陌和刘毓,还有一众想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乃至不存在的宫人。
但偏偏,姜陌就是不说话。
刘毓认命地妥协了,他让宫人们退下。在殿门合上的同一时间,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持之,你也知道的,万一提前同你说了,你肯定是不愿意的。”
姜陌差点被他气笑,知道不愿意,所以干脆不说了?
他又问:“那陛下是如何知道会有流民呢?”毕竟连他也不知道京城竟然有这么多流民。
这个问题还着实是有些难以回答,总不能告诉姜陌自己早知道后事吧,只能笑得更加灿烂:“这个是凑巧吧。”
姜陌知道刘毓没说实话,毕竟刘毓的种种安排就像是早知道此事一样。他本来想戳穿刘毓,直到问出真相才罢休,但是看着他带着讨好的笑容,刚刚被包扎好的伤口还缠着绷带,衣袖被高高的挽起,还未曾拉下,看着甚是可怜,姜陌的心便软成了一片,再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来。
陛下不想说就不想说吧,他何必苦苦相逼?毕竟陛下终究是陛下,哪有事事都要同一个臣子说的道理?他只不过是有些不习惯,加上有些难过罢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陛下总是又各种瞒着他的小秘密了,尽管他能够理解,却还是难以克制的有些怅然若失和难受罢了。
姜陌在刘毓眼巴巴的目光里上前了两步,仔细地盯着刘毓左臂包扎的地方,声音都又被刻意放轻的嫌疑:“还疼吗?”
刘毓先是一愣,这是?原谅自己了?
幸福来的过于突然,刘大傻子甚至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的头都摇到一半了,又在半截腰里戛然停住,而后苦着一张脸,甚是可怜地看着姜陌,语气委屈:“疼啊,都快疼死了。”
姜陌心道你当我瞎,但是控制不住自己在看到刘毓那张故作委屈的脸的时候心还是软成了一汪水,一边暗自鄙夷自己的立场不坚,一边将刘毓挽到肩上的袖摆温柔地拉下来,然后语气温和:“既然知道疼,下次就别这样冒险了。”
刘毓是谁,在姜陌面前认错的功夫绝对是一流的,管他答应的内容是什么,先答应了再说好了,自然迅速地点了头。但是要是可以有下次,他当然还要这么做。
你看姜陌现在离他有多近,你看,他的手臂再往上抬一点点就是姜陌的手,他再往前倾一下身就能将姜陌揽在怀里。
这样稳赚不赔的事,他为什么不做?
不过能伤到他的机会也的确是微乎其微,毕竟前生今世,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刀划伤。
这么一想,刘毓觉得自己亏了。
这可不行,这个机会如此千载难逢,自己怎么能不好好抓住呢?眼前的姜陌离的这么近,眼里的温柔如此明显,气氛如此绝佳。
于是刘毓用受伤的那个手臂扯了扯姜陌的衣袖:“持之,我这也算是为了你受的伤吧。”
姜陌看他,不语。
不说话就算是默认,刘毓便继续说道:“那我可是代价很惨重的,我从小到大都没被伤过,何况是被刀划伤。”
姜陌继续看他,还是不说话。
刘毓便开始有点打鼓了,不是吧,这么小气的吗?刚刚不还是一派和谐的吗?难道自己还不够可怜?刘毓又用了点力,牵扯到伤口疼的倒吸了一口气。姜陌无奈了,只好顺着他问道:“陛下的恩情臣感恩涕零。”
刘毓来了劲头:“那,那恩情怎么还啊?”
他是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到底有多么灼人,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狩猎者,姜小可怜猎物陌警惕地看了刘毓一眼,不肯直接回答,反问道:“陛下觉得臣应该怎么还?”
刘毓心想,废话,当然是想让你以身相许咯。但是这话在嘴里绕了个弯,还是没说出来,这再把人吓跑了,可就不好玩了,再想找这么个合理的理由坑姜陌一笔可不容易了,这他得好好想想。
但是这么一想,他又想不出什么绝妙的主意了,毕竟除了姜陌的人,他竟突然发现没有什么别的是姜陌没有给他的。
刘毓长久的静默让姜陌实在有些无力吐槽,这提条件的是你,结果给你机会了不说的也是你。
于是他刺激刘毓道:“陛下不说臣就不报恩了?”
刘毓断然拒绝:“不行!”
姜陌打趣他:“那陛下想好了吗?是要臣的孤本典籍还是要臣的白两黄金?”
刘毓白他一眼,语气不满:“在你看来朕就是那么俗气的人吗?”
“陛下不俗,那陛下要什么?”
被他激了又激,刘毓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但是还完全没来的及过脑子,便脱口而出:“朕想好了,朕要你的一个承诺。”
姜陌有些意外:“什么承诺?”
“以后你的亲事,我做主。”
大殿一片静寂。
姜陌抬眸看刘毓,眼里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深邃的可怕,刘毓被他这样的眸子一盯,也委屈了起来。
想他一代帝王,素来不是,要什么美人就有什么美人?无论男女,只要是他喜欢的,还不都得乖乖的给他进宫里来?
唯有一个姜陌,自己舍不得逼他,甚至都怕剖白心意吓坏了他,可是他倒好,难不成非但不肯喜欢朕,还要带着美娇娘到朕身边来刺激朕?
刘毓想的可好了,就得了这个承诺,那么他就可以给姜陌挑妻子了,这样的话,只要他看不上眼,姜陌就不能娶,那天下之大,他才不觉得有什么女人能配得上姜陌呢,那姜陌不就可以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吗?
委屈的刘毓不高兴了:“这也不可以吗?”
姜陌还是就那样看着刘毓,没有回答,只是眼里有些难过。
你为什么要难过呢?我也很难过啊。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喜欢的女子怕我不让你娶?还是怕我给你挑的你不喜欢?抑或是怕我不让你娶?虽然我是不想你娶,但是……
是啊,姜陌怎么可能一直一直不娶妻?
姜家的血脉还要靠姜陌去延续,他不应该这么自私的。
可是他真的自私吗?
刘毓反省了片刻,发现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他委屈极了,但还是在姜陌那莫名难过的眸子里败下阵来:“好吧,如果你有喜欢的,你就带过来,朕也不是那么霸道的……”
“好。”
姜陌极淡极轻的声音打断了刘毓。
“什么?”
姜陌清了清喉咙,压去心底里的难受,他说:“臣说好,陛下做主就是。”
姜陌方才不答应吧,刘毓觉得委屈,但现在答应了,刘毓也没觉得开心。怎么能这样呢!姜陌就这么答应了?
他刚刚稍稍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这个要求其实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这个要求是这么的无礼,莫名其妙和只有他自己察觉到的自私。
他自己也知道。
但是他控制不住他自己。
可是姜陌还是答应了。为什么呢?
因为相信自己会给他找一门很好的亲事吗?这么放心自己的吗?那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有点过于卑鄙了?
于是他为了表示自己也很大度,还是捏着鼻子违心地安慰姜陌:“你放心,朕一定给你找一个,世上最好的女子!”
姜陌涩然的笑了。
可是陛下,我不想要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心上只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非但不喜欢我,还要为我说媒定亲。您可知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难过?这难道不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吗?与陛下维持和睦的君臣关系?能得陛下如此承诺的臣子,难道不应该感恩涕零吗?
可是他是这样难过,比当年奉先帝之命劝陛下娶亲还要难过。毕竟他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陛下对他,的确是坦坦荡荡的情谊。
他们或可能是君臣,或可能是友人,但不会是爱人。
于是他所能做的,就是将握紧的拳头缩回宽大的衣袖里,垂下眼眸,将所有的情绪控制在那一双无人可以看见的眸子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吗,而后道:“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