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的说法自然不是空穴来风,他那是实践出真知。

当时他正被那群臣子天天太子废立并非小事的整日整日的唠叨,烦不胜烦,正好又抓住了巡防营的小辫子,自然一把火烧在了心里。

既然你们都不行,那朕就自己来。

于是他告诉大臣们,朕亲自操练巡防营。

那当然是更不可能成功的。

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热衷于当大将军而不是皇帝的祖父,还有一个御驾亲征把自己征成俘虏的先祖,骨子里的热血基因可是让文官集团提防的,历史绝不能重演,陛下绝不能掌控军队,哪怕只是小小一支巡防营也是天方夜谭的。

于是又一一番没完没了的扯皮。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彻底知道,他不过是那些文官手中的吉祥物罢了,口口声声陛下是天下之主,实际上,这个天下人的主子,想做什么,都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姜陌在这种时候,又完全不像是一个文官。

他就那样站在自己的面前,语气平和,但是句句铿锵:“陛下何惧?事在人为。”

刘毓看着这样坚定的姜陌。

姜陌仿佛在发光,让他完全移不开视线。他感受到自己的怦然心动,感受着自己为着这样耀眼的人而屏住的呼吸。

姜陌又继续说道:“成宗皇帝被俘,而

后我朝便对皇帝的出行作出了诸多限制,可是,您的祖父还是做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不是吗?”

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刘毓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而后姜陌非常满意地继续说:“虽说自从您祖父之后,朝臣们又愈加对陛下领兵的事情忌讳,但是,臣相信,只要策略得当,这件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如何水到渠成?”

姜陌笑了,胸有成竹:“博弈二字,便是端看谁的手段更高一筹,谁更豁得出去,谁手中的筹码更多一些就是了。更何况,现在我们手中正好握着这样的一个筹码,多少算是占得了先机。”

姜陌自然看出刘毓的蠢蠢欲动,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而后问道:“这就端看陛下了,您可愿意?”

姜陌的眸子里带着肆意的青春盎然。这才是姜陌埋在自己一本正经的文人臣子之下真正的自己,那个凌凌傲骨的姜陌。

这样的姜陌太有迷惑性了,让刘毓几乎看的有些痴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与庄重:“我愿意。”

他有理由相信,即便姜陌如今问的是可愿意将这江山拱手让给他,自己八成也得像个呆头鹅一样说愿意。

刘毓突然想起来了,以前的自己为什么仿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因为他有姜陌。

姜陌似乎总有无数的办法,把他从明明已经无孔不入的文人政治中拯救出来,哪怕偶尔的妥协,但只要是妥协给姜陌,对他而言,似乎也不是那样的艰难。

刘毓并不是个笨人,其实经由姜陌一体点,刘毓心头也约莫有了个主意,只是这个主意八成姜陌是不会同意的。

于是他先按下不表,只道:“要做就做大一些,既然决定要做了,朕要的,就不是一个巡防营这么简单了。”

姜陌有些惊诧地看向刘毓,看到了刘毓眸中闪着的野心与果决,心下有了猜测:“陛下是要……整个京城的防控权?”

“还有玄武卫,朕也要大换血。”

这下姜陌倒当真是一惊,玄武卫的指挥使是陈珏,是太后的亲弟弟,陛下素来敬爱太后,是以虽然那陈珏是草包一个,但还是给安排了玄武卫头领这么一个肥缺。

如今竟然要动陈珏了吗?是要和太后宣战吗?

姜陌知道,太后有擅权之心,不过因着陛下对太后娘娘一片仁孝之心,他自然也不舍得向陛下说什么太后的坏话就是了,只得暗地里给陈家下些绊子什么的,也算是警告。

但是太后似乎并不怎么把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就是了。

姜陌说不清自己心头的感情。宸霖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是一个明君所为,作为臣子,他自然应该是欣慰的才对。

可是这不像是宸霖所为,作为挚友,他只觉得无限的心疼。

宸霖对太后娘娘的看重与在意他是知晓的,从小他同太后娘娘相依为命地在深宫中长大,饱受宫人和先帝的冷眼,所以宸霖登基以后,一直对太后娘娘极为纵容,几乎是百依百顺。

再加上宸霖是一个极容易心软的人,耳根子浅,什么事情太后娘娘多念叨几句,哪怕是原先不愿意,最终也就同意了。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难道是陈家强抢民女,霸占民田,闹出人命的事被陛下知道了?

不应该啊,这事他已然应了太后娘娘不告诉宸霖了啊。

不过这次姜陌倒是猜错了。刘毓不完全是为了陈珏去的。

他是要将玄武卫彻底掌控在自己手里。正巧他现在正缺一个有力的暗探部门。

毕竟,玄武卫分两司,一司以陈珏为首的,自然算是太后麾下的势力,还有一司,就他所知,很早就跟冯融管理的净司勾搭到了一起。

他不动则已,如今既然得了这么一个契机,让他难得下定决心把权力收回来,那既然如此,正好也把玄武卫清一清。

反正现在他暂时还不想做一个甩手掌柜,那能攥在手里的权力,他并不怎么乐意和冯融以及母后分享呢。

更何况,这些年,母后的手是越伸越长了,再这样下去,外戚专政岂不是指日可待?

再者这样做势必牵连甚广,依照姜陌的性子定是要做好万全的打算,正好也分散一下姜陌的注意力。

“所以持之,我们必须要把这些地方那些见不得人的什么勾当查清楚些,到时候把这些烂摊子往大殿上一丢,那绝对是震撼人心,看他们从还是不从。”

姜陌知道刘毓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帮他去查了,这是自然,他当然会仔仔细细地彻查一番,可是他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但总之,饭一口一口吃,事一件一件做,总是没错的。反正有自己在一旁盯着,一定不会让陛下受到什么伤害就是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做到万无一失。”

刘毓看着姜陌如是,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真心的感叹:“持之,有你真好。”

姜陌闻言,整个人先是一僵,努力将心头涌起的滔天的情感压抑了回去,又将弥漫进眼眶的湿意逼回,这才缓缓回道:“得君如此,臣亦无憾。”

只是姜陌声音里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是以听到这样一本正经的疏离的回复,刘毓也完全没恼,甚至笑出了声:“持之,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想他当年,为了讨好姜陌给自己写策文,特意从宫里头带了一食屉的糕点去,那糕点可是母后宫里小厨房特意为了讨好父皇做的,虽然父皇总也不来,无福享受就是了。

但是这糕点的精细程度可想而知,那绝对是口感一流,香气四溢。

当时带进去的时候姜陌正在看书,分明就是余光一个劲地望那香味的来源瞥,但是偏偏就不肯先开口问。

刘毓最后没办法了,生怕这糕点冷了以后不好吃,功亏一篑,便自己巴巴地凑上去,将食盒打开了递过去。

姜陌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刘毓想着,要是让你知道了,那我大事如何能成?便说道:“吃糕点啊。”

刘毓从食盒里头拿了一块糕点吃,然后就看到姜陌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姜陌摇了摇头,自知失礼,将视线收了回来,正打算继续看书,就又听到刘毓的声音:“你怎么不吃啊?”

姜陌正想开口说殿下自己吃吧,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块软而不腻的糕点,顿时瞪大了眼。

刚刚!殿下!还没洗手!

但是,糕点已经在嘴里了可怎么办?

姜小陌同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但是味道确实好好吃啊,被漾满唇齿的香味勾引姜陌的嘴不由自主地咀嚼了开来。

刘毓见姜陌开始吃了,非常开心!计谋得逞了。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姜陌,吃人嘴短!你要帮我写策文。”

姜陌一时竟还没有反应过来,略显的有些呆滞:“什么?”

刘毓对姜陌这像是故作不解的样子有些不满,嘟了嘟嘴道:“写策文啊,你都吃我糕点了。”

姜陌无言以对,迟疑半晌道:“那,黎太傅肯定是不愿意的。要不,要不我明天也带糕点给殿下吃?”

刘毓不高兴了,谁要你的糕点,我要你的文章。

但是都已经被人拒绝了,他才不要再拉下脸来求姜陌呢。

于是刘毓非常郁郁不乐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不搭理姜陌了。

姜陌有些愕然,如果是现在的姜陌肯定会知道,把生闷气的刘毓放那边晾一会儿就好了,但是那时候的姜陌确实是有点手足无措。

他不会是真的把殿下惹毛了吧。

于是第二天,早已经忘记自己前一天还在生气的刘毓在自己的案头看到了一个食盒,还有……

一份仿照自己字迹的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