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说开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刘毓反倒安稳下来,快快活活地霸占了姜陌老宅的主屋。在姜陌家住了两天的刘毓不知道是否应该感激我朝官员工作效率的低下了,反正时至今日,那些个无能的官员还是没能循着信找过来,倒当真落得个清净。
不过这次他也算是特意支开了冯融,让他带着大部队慢慢走,那说的叫一个冠冕堂皇,冯融推拒一二之后还是欣然应允了。
冯融了解他,他也了解冯融。
冯融热衷权势,跟本朝无数个宦官一样,那点小心思他一清二楚,先前接着玉玺让众人跪拜他的把戏他是知道的,不过是默许了罢了。
但是这次刘毓是真的有些恼火了。
冯融既然从小养在自己身边,就应该知道什么人可以动什么人不可以动,如果他的心思放到姜陌身上来,那他是断然容不下冯融了。
不过按理来说也不应该啊,冯融先前不是还一门心思想讨好姜陌的吗?不应该变的那么快啊,莫非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刘毓素来是个懒人,反正现在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那干脆不想了,刘毓将手里把玩的物件一丢,便想去找姜陌。
姜陌的院子离这里不远,刘毓是认得的,毕竟一天要走个好几趟,想不认得都难。走到院门口,隔着稍远就看见姜陌在院子一角同另一个人下棋。那人未曾束发,端的是一个不羁形骸的放浪公子的样子,一袭白衫随风飘动,飘飘欲仙。
而姜陌一身重孝,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凭空多添了几分束缚来。
那人下了一子,而后笑言:“如何,持之,你可认输?”
姜陌冥思片刻,也落一子,唇畔眸底俱是笑意:“李兄,这局棋,可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啊!”
刘毓就那样隔着点距离看姜陌。他看姜陌笑,看姜陌落子,看姜陌同那人相谈甚欢却绝口不提朝事。
刘毓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般。倘若姜陌未曾拜相,是否就是如这样快活的活着呢,没有案牍之劳形,挚友相伴,琴棋书画。
他不知道,因为在他的意识里,从来没有过姜陌未曾拜相的设想,因为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从他第一次认识姜陌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这人会是他未来的丞相。
在每一个难熬的日日夜夜,这人都用最平静的话语来安慰他,一步一步地搀着他在那至尊之位上平稳地前行。
他相信,姜陌也没有想过,大抵从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姜陌也应该明白,他这一生,终将是属于官场的。
可是,他的姜陌丞相,从来没有过这样轻松而快乐的笑容。
姜陌很少在外人面前笑,即便是笑,大多也是礼貌的笑意,而姜陌对他,虽然从来不失温情的笑,但他明白,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能给姜陌最简单的快乐了。
而这个同姜陌对弈的人,却做到了。
姜陌之前的朋友,他都认识,可是此人,他却从未见过,说明此人定是姜陌守孝期间认识的。
虽然他心里有点小小的醋意,可他不能不承认,他希望姜陌能多一些这样的笑,哪怕这样的快乐并不是他带给姜陌的。
但是,上辈子因为他的依赖与任性,姜陌甚至与这人从未相识过……
突然,那人一扬声:“阁下既然来了,为何要远远地躲着?”
这话一出,倒是让姜陌和刘毓两个人都是一惊。
当然啦,刘毓是不会承认自己受到了惊吓的,他施施然走了出来,那叫一个四平八稳啊,他怎么会受惊呢,不存在的。
姜陌赶紧起身,那他是知道的啊,指望李傲有眼力见,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算了,就算知道这位是谁,李傲估计也懒得伺候。那他们家陛下最近正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还是得顺着撸毛才是,于是姜陌非常殷勤地给人让开了座。
但是李傲那不管啊,语气不满地说道:“持之,棋还没下完呢。”
棋棋棋,就知道棋!
姜陌没好气地瞪了李傲一眼,收获了李傲颇为委屈的神情一枚。
刘毓倒是没觉得什么,反倒觉得这样的姜陌还挺稀奇的,于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下吧,下吧,继续下,我随便逛逛。”
姜陌闻言坐了回去,又道:“那我让人给你倒杯茶去。”
姜府的小厮那是个顶个的伶俐,闻言便有人退出去给倒茶了,刘毓离得近了,反倒能将这二人瞧的更加仔细了些。
同姜陌下棋的这人,气度倒当真是很不凡啊,不愧是姜陌看上的朋友。
李傲自然能感受到刘毓的打量,而且他也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能让姜陌恭恭敬敬,顺顺从从的人是谁呢,但是他也不在意,更加懒得应付,甚至语气里还带着散漫与一丝不耐:“您看够了吗?官嘛我是不会做的,人嘛我自然是帅气的。”
姜陌提高了声调:“李子谦!”
刘毓倒没觉得有什么冒犯的,反倒颇有兴致地同他解释了一下:“这你倒不必担心,一呢官员的任命不归朕管,二呢你长得也就一般般吧,不至于让朕见之忘俗。”
李傲这才有些意外地仔细看了刘毓一眼,这皇帝陛下,倒是有几分有趣的。
刘毓棋艺不精,但基本的还是懂的,看这棋局,竟觉得二人旗鼓相当,反倒对李傲更加高看了一眼,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还没几个人下棋能下的过姜陌呢。
不过刘毓不知道,但是姜陌是知道的,从刘毓进了这院子开始,他这局棋是输定了,毕竟心思是彻底聚集不起来了。
李傲自然也能察觉的出来,百无聊赖地将棋子一丢:“不下了,你不上心,没意思。”
姜陌当然也没什么下棋的心思,看他不下了,正合自己的心意,便也放了棋子,看到小厮将茶端了过来,便顺手给刘毓接过来放到身前,跟刘毓介绍了一下李傲:“陛下,这是李傲,李子谦,您别看他吊儿郎当的,他医术精得很。”
李傲没忍住又加了句:“我什么都好得很。”
刘毓被他逗得一乐:“你倒是很有趣。”
李傲往后一仰,坐没坐相,言语之间还颇为自豪:“那是自然,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那还不吃好喝好玩好,活得自在有乐趣才是正经事。”
刘毓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对嘛!我也觉得,你说人生事,吃吃睡睡喝喝嘛。你说说,天天对着一桌子家长里短的折子算怎么回事,我管你家母鸡下不下蛋,家门口的柳树发没发芽呢。”
姜陌压低了声调:“陛下。”
刘毓清了清喉咙,正了正衣裳,装作无事发生。
哦,不小心太过于激动了。
李傲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迫于姜陌一旁的淫威才稳住了声音:“原来大人们上折子都说这些事啊。”
刘毓还是没忍住又吐槽了一句:“可不是嘛,念了两个时辰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李傲朗声笑道:“玩也是要有本钱的,你像我,靠着家里吃吃喝喝自然不成问题,那些大人们呢,就指着给您上折子拿俸禄呢。”
刘毓一听,没忍住嗤笑出了声:“一个个都在朕跟前装的那叫一个一本正经,什么食君之禄忧君之事,当朕傻还是瞎啊,朕不知道你贪吗?还教育朕教育的那叫一个顺溜。”
李傲有些诧异:“您知道他们贪?”
刘毓淡淡瞥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吗?就我朝那点俸禄,塞牙缝都不够,皇帝更别提了,连俸禄都没有,他们别做的太过分,让人参了他们,那朕就当不知道。不过吧,还真有那种巨贪无比,自己却舍不得花的那种人,朕还挺喜欢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陌深知刘毓吐不出什么好话,深吸一口气正要打断,却被李傲好奇地抢了先:“为什么?”
刘毓这种话平素根本没人说,现下说的正带劲,完全把姜陌黑着脸坐在一边的书给忘了个彻底:“朕可不就指着他们的钱开张吗?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你是不知道,就前两年的胡伟,抄家查没出来的钱,顶上国库三年的收入呢,国库收入嘛,没朕的事,那这抄个家,内库和国库可是五五分账,朕立马就把一个看上许久的西汉古董买回去了。你说贪官要是把钱都花了,朕可去抄谁的家啊。”
姜陌忍无可忍,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陛下慎言!”
刘毓心下暗道糟糕,怎么今日这话说的这么顺溜呢,这下好了,彻底将人得罪了,于是赔笑:“当然当然,朕不是鼓励贪官啊,能不贪是最好的,这样国库充盈了,户部自然也大方了,朕也可去户部多讨要些……”
看着姜陌不善的目光,刘毓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李傲其实真的没有想到,当今的皇帝陛下是这样的一个人。
真的是让人耳目一新。
“我还道皇帝陛下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是手头宽裕的很呢。”
刘毓压低声音,小声道:“才不是,我朝的那些大臣,自己拿不到多少俸禄,对内宫也克扣的很,能少出一两银子是一两,朕都快穷死了,天天和他们斗智斗勇要银子呢。”
姜陌没好气地举起茶盏喝了口茶,统共这么小的一个桌子,难不成这么近的距离他听不见吗?
刘毓瞧着姜陌这番作态,不由自主地想到,美人果然是美人,生气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甚至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