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大家袒露的都是最真实的一面。
在短暂的错愕后,盛鸣瑶十分淡然地接受了“阮绵并不软绵绵,而是一只暴躁兔”的设定,她与苍柏一左一右,联合着对面的六人,居然真的将妖兽困在了原地,将它砍得皮肉外绽。
最后一剑,是苍柏刺中的。
他手中提着一把雪白的长剑,先是刺中了妖兽的双眼,\\\\\\\'噗\\\\\\\'的一声好似熟透了果子被人踩破后发出的爆浆声。
听见这妖兽的惨叫,在场众人无不胆寒。
苍柏毫不迟疑,又一剑从腹部深深通入,精准得像是能看清对手所有的薄弱之处。
这样的剑法,这样的胆魄,无疑让另一队人马心中庆幸。
还好这是他们的队友,而不是对手。
妖兽的身体委实太过庞大,直到苍柏将长剑完全没入,都没能够将它捅个对穿。
不过,也终于了结了它的性命。
虎形妖兽仰天嘶鸣,在众人的警觉地注视心下,终于身子一斜,躺尸不动了。
“终于死了!”阮绵高兴地原地转了一圈,来不及抹去脸上被溅到的血迹,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我还没吃过烤妖兽肉呢!”
“别去!”
长孙景山警惕地拉回了阮绵,一手提着他造型古怪的三叉戟,小心翼翼地上前,在妖兽的尸体上疯狂补刀。
众人阻止不及,只见原本就形容凄惨的妖兽被长孙景山捅得七零八落,一部分皮毛与肉块混合着血液粘在了他的三叉戟上,这造型看上去恐怖极了。
盛鸣瑶不忍直视地扭头,看似嫌弃极了,嘴角却是上扬的。
至于苍柏,在听见妖兽最后一声长啸后,便知它气数已尽,从容不迫地走到了盛鸣瑶身侧。此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干净的眸子倒映着盛鸣瑶的面孔。
盛鸣瑶余光瞥见了苍柏的脸,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袖子:“别动,脸上有血迹。”她顺手用指腹抹去了苍柏左脸脸颊上的血迹。
剩下的人中,有人一直用余光打量着这两人,见原本还手持长剑,眼神漠然,面容绝世到不似凡间客的少年,此时乖乖地低着头任由苍柏摆弄,俱是会心一笑。
“这妖兽解决了,我们是不是该进入林子了?”
对面一队人中,一位身着布衣的男子开口打断了众人的嬉闹,语气是与外表不同的沉稳。
盛鸣瑶记得,这人叫许句。
比起周围各个衣着讲究的男女,许句的衣衫普通了很多,眼中对于天洞的热切渴望,也更甚于常人。
苍柏轻轻拉了拉盛鸣瑶的袖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盛鸣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作声。二人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这几人的决定。
在来到此处之前,苍柏已经将马儿交给了苍府的侍从保管,更与他们做下了约定,每一日清晨与黄昏,都会派人来荒林外巡视。
“若是我还能活下来,我必然是能够走出林子的。”
盛鸣瑶还记得苍柏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他眉目浅淡,像是想起了什么颇为有趣之事:“若是不能活着……”
“若是不能,我就把你的尸体拖出去。”盛鸣瑶顺势接口,“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出这片林子。”
“没想到,你居然害怕丛林。”
她能感受到苍柏的周身对于丛林的厌恶,虽然不知为何,但盛鸣瑶愿意立下这个约定。
苍柏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摆脱什么不愿触及的东西,低声否认。
“并非害怕丛林,而是厌恶黑暗。”
——更是厌恶孤独。
苍柏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活像是他曾经在黑暗无人的地方呆过上万年一样悠久。他走在盛鸣瑶身旁,说道:“不过你也没说错,在厌恶的同时,我确实很惧怕黑暗,也总是害怕一个人独处。”
“所以在阿鸣姐姐提出,愿意与我同往时,我才会那么高兴。”苍柏自嘲开口,眼眸中掠过了些许凉意,“这么看来,我确实自私极了。”
盛鸣瑶反问:“那若是旁人提出与你同行,你也会答应吗?”
苍柏不加迟疑地否认:“不会答应,阿鸣姐姐与那些人都不同。”
“你也是——你也许旁人不同。”
盛鸣瑶停下脚步,拉住了苍柏的袖子,认真地注视着他:“这一次我们两个同行,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陪着你。”
“……那便说好了。”
苍柏垂下眼,纤长的睫毛这种了翻涌着墨色的眼眸,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上扬的嘴角。
阳光下,原本修长挺拔的背影只能孤自立在树旁,此刻却多了一人相伴。
“既然立下了约定,阿鸣姐姐就不许食言。”
……
盛鸣瑶收回思绪,神色自然地勾住了苍柏的手腕,静静地等待对面的几人商议决定。
阮绵率先开口:“荒林之中,骑马并不方便,我建议大家将马匹放在林外,若是出来,也方便寻找。”
长孙景山点点头,同意了阮绵的话:“马匹确实不便,而且我们在林中,还不知会遭遇什么,大家谨慎决定。”
见他如此说,剩下的那几个人也顿时犹豫了起来。
原本,他们几人也不过是一时热血上头,又见阮家、长孙家的子女都在同行之人中,这才跟着出来的。
一路上遇见的诸多坎坷暂且不提,刚才那个凶猛庞大似小山丘的虎妖,就足以让这群没见识过世间险恶的青年们心有余悸。
“我……我留下。”
一位穿着蓝色衣衫的男子后退一步,清秀的脸庞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变得通红。
长孙景山点头,然而还不等剩下的人开口,荒林之中又是一声轰鸣,所有人齐齐扭头望去——
原本昏暗幽深的林子中央,骤然腾起了一道金色的光芒,这光芒之盛,几乎将整个林子照得亮如白昼!
最恐怖的倒并非这亮光,而是以这金光为中心一圈又一圈散出的波纹,就好似平静的湖面突然被丢入了一颗石子,波纹顿时荡开,嗡鸣声不绝于耳,不复停歇。
长孙景山望着这束光芒,久久不曾回神,喃喃自语:“这是……”
“这就是天洞。”
苍柏平静地说出了结论,他松开了盛鸣瑶的袖子,上前一步,冷静地分析道:“如果我没料错,如今不远处会出现一个透明的隔膜,只有被天洞认可的人才能进入其中。”
对面一直没开口的斐兴转身,望向了越十丈之外的隔膜,苦笑道:“行了,这下我们也不必纠结谁进去谁留下了。”
正当众人沉默时,盛鸣瑶侧过脸,正对上了苍柏准确投到她身上的目光。
苍柏精致的面容被天洞的金光照得透亮,琉璃珠似的眼眸在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左眼角处的泪痣在光芒下更显妖冶,像是传说中的水妖,蛊惑人心。
盛鸣瑶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直到苍柏含笑向她伸出手,无声地发出了邀请。
空中翻滚着末日般奔腾的乌云,远处的荒林更是深邃到仿佛一个不可见底的漩涡,脆弱不堪的世界像是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人对你伸出了手。
要不要一起走?
当然。
无需繁琐的言语解释,盛鸣瑶已经明白了苍柏的意思。她上前几步,牵住了苍柏的手。
由于刚才的那场大战,少年身上同样有许多细微的伤痕,掌心处一道血痕甚至尚未愈合,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然而苍柏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在盛鸣瑶的手落在了他掌心的刹那,就紧紧握住。
冰凉的体温夹杂着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的细雨,与温热的鲜血一起流淌进了盛鸣瑶的心底,溅起了一片滚烫的涟漪。
“我们先走一步。”
盛鸣瑶的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身旁人掌心中的伤痕,惹来了对方垂首,无声浅笑。
阮绵立刻上前一步,站在了盛鸣瑶的身边:“我与你们同去。”
长孙景山也不例外,他紧跟着阮绵说道:“我也一样。”
一直沉默的许句点点头:“一起吧。”
见大部分人都要一试,剩下的几人也不好意思率先离开,咬咬牙道:“行,那便同去。”
明明只有十丈的路途,却被走出了百丈之遥。在那片泛着浅金色光芒的透明屏障前站定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天洞,无愧为“天”字,光凭屏障上的这股力量,就足以让常人惊骇颤栗。
已经有人吓得小腿肚发抖,甚至在心中默默后悔起自己做出的决定来。
也许他就不该跟着这群少爷胡闹,天洞这样的地方本就不是自己这样的小小人物,能来肆意折腾的。
就连之前一直坚定勇敢地长孙景山都呆愣在了原地,他的目光顺着金光望向了天空,头一次没有立即上前,也并未开口。
在这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苍柏忽而轻笑出声,他像是看穿了旁人的恐惧,率先上前,探出一只手,触碰到了那无形的屏障后,先是微微一缩,而后立刻传入屏障,陷入了其中。
这代表,苍柏获得了天洞的认可。
盛鸣瑶紧接其后伸出了手,同样能够陷入其中。
见有人带头,回过神来的长孙景山咬牙上前,同样将手覆在了屏障上。
他也通过了。
众人依次试过,反倒是一直跃跃欲试的阮绵被天洞排斥在外,小姑娘瞬间拉长了一张脸,闷闷不乐。
最后,大家决定由不通过的两人以及自愿退出的那人一起看顾他们遗留下的马匹等行装,退出荒林等候。
几人说定后,便不再多言,各自取了一些干粮,目送这同伴远去后,跨入了屏障之中。
屏障后的世界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
黑黝黝的荒林一片寂静,耳畔似有风声划过,又似有人透过风声在他们耳旁低语,随着一声古怪的鸟鸣声响起,更是将诡谲阴森的气氛推到了极致。
长孙景山被这景象吓得寒毛倒立,不自觉地缩着肩膀,小声嘀咕:“这地方怎么和闹鬼似的……”
“小心!”许句眼疾手快地提住了长孙景山的领子,堪堪避过了横在他面前的那道沟渠。
沟渠约有一米宽,看着不大,恐怖之处是其中咕咚咕咚地沸腾着灰暗的粘稠液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越是靠近天洞,越容易出现这些东西。”许句皱眉,目光在掠过苍柏时,不自觉地夹杂了一丝担忧,“大家一定要小心为上。”
盛鸣瑶不自觉地攥紧了苍柏地手腕,在对上了他安抚的笑意时,眉头仍未舒展:“你跟紧我。”
“好。”
细碎的雨滴落在了苍柏的额前,又顺着鼻梁滑落,为这个分外成熟的少年带来了几分孩童似的顽皮。
一行人一路往光芒处走去,越是向前,雨声越小。
风声渐息,唯有鸟鸣声仍是不时地响起。
“这鸟鸣声似乎有些规律?”
许句瞥了提出这个疑问的盛鸣瑶一眼,目露赞许,言简意赅道:“从我们进入荒林后,鸟鸣声响起了三次。”
苍柏微微颔首:“我估计了一下时间,大约是隔了一个时辰会响起……”
“小心!”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苍柏身后,它的脸长得像是人类,面上也带着类似人类的笑意。
可除去面部之外,它的身体有八只长如修竹的附肢,顶端如刀尖般锋利,在昏沉难辨的天色下,泛着冷冷寒光,
——是笑面蜘蛛。
盛鸣瑶一剑砍落了突然出现在了苍柏身后的那只蜘蛛的头颅,那青灰色的头颅落地之时,仍在发出‘桀桀’小声,在空荡荡的树林中,诡异又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谁能想到,在避开了路上所遇见的毒果、巨型鼠后,竟然又遇上了一群如成人大小的人,被誉为“毒物之王”的笑面蜘蛛!
万幸,敢于前来荒林之中,大家的伸手都很不错。加之幻境大约是有意调节了难度,因此哪怕所有人都并无灵力,倒也没被笑面蜘蛛伤到。
这若放在现世中,没有金丹之上的修士,想要轻易击杀成群的笑面蜘蛛,无异于天方夜谭。
盛鸣瑶借力旋身避开身后蜘蛛的攻击,反手刺去一剑,干脆利落地砍下了那个妖物的头颅。
别的不说,苍柏送她的这把剑,用着还真是十分顺手。
几人合力,居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这群笑面蜘蛛杀退。饶是盛鸣瑶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免雀跃,更遑论长孙景山等人了。
“我们居然成功了?!”
长孙景山激动地开口,他挥舞着自己的三叉戟,就差原地跳上一支舞了。
许句不忍直视地别开脸,泼冷水道:“这还没到天洞,你别高兴的太早。”
说完后,他也不看长孙景山的脸色,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还不跟上?”
盛鸣瑶知道许句没有恶意,他生性耿直。不过万一长孙景山误会了许句,少爷脾气上身,闹了起来,难免会让这支临时小队还没找到天洞就分崩离析。
谁料,长孙景山看起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模样,身上到是半点不见大少爷的娇气。
在被许句这般泼了冷水后,长孙景山沉思了几秒后,一合掌,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许兄说的对,谁知道之后还会遇见什么妖魔鬼怪,确实不能松懈。”
“——啊,许兄等等我!”
一路上气氛融洽,可越往前走,所受到的阻力越大。
脚下的泥土软绵绵的,没有实质,活像是踏在云端。这般感受不仅不让人身体疲惫,连带着精神都不自觉地萎靡。
这种感觉,很像是春炼第一关——登云梯,那时的盛鸣瑶也有同感。
不过,既然能撑过登云梯,盛鸣瑶同样能撑过这一关。
苍柏同理。
只是他们能撑过,不代表旁人也可以。
盛鸣瑶明显注意到好几个人都已经眼神涣散,她放缓了脚步,回身拉住了苍柏的袖子,示意他稍作等候。
虽然看不见,苍柏也似感受到了众人身上的倦怠,他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停下,稍作休息之后,再行前进?”
这里环境还算不错,距离他们之前击退笑面蜘蛛的地方很近,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第二批妖物。
盛鸣瑶想了想,补充道:“这里的鸟鸣声有规律,不如我们轮流守夜,以鸟鸣为定,两人一组,依次轮班。”
对于这个提议,众人自无不允,纷纷原地坐下。长孙景山的身上备着打火石,靠着一旁的枯树枝燃起了细微的火焰,倒也驱散了一些阴冷之气。
有了火,便有了光。
有了光后,人类便自觉有了依仗。
大家围着那不算大的火,面前取暖,有几个开始就着水啃起了干粮,剩下的人直接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守夜的第一班,自然是提出这一建议的盛鸣瑶与苍柏。
苍柏走到了盛鸣瑶的身边,靠着她坐下,少年原本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已经在途中被风吹干,散在脸侧,有些凌乱。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困倦。
盛鸣瑶心中佩服,仔细想来,除去她被祸月掠走的那一次,别的时候,几乎从未见过苍柏露出散漫倦怠的情绪过。
正当盛鸣瑶神游天外时,耳畔传来了温热的气息,少年清越的嗓音传入耳畔:“阿鸣姐姐,你是累了吗?”
为了不打扰到正在休息的那些人,苍柏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盛鸣瑶,刻意压低了声音。
苍柏的声音从来都是清越干净的,极少有这般沙哑的时候,他的气息所过之处,像是裹挟着火焰,让身旁人的皮肤霎时升温。
盛鸣瑶迟疑地开口:“你——”
不等她说完,苍柏已经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距离过近,他立即端正了身体,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盛鸣瑶,清澈地倒映着她的面容。
“阿鸣姐姐想说什么?”
“……我不累。”
盛鸣瑶心道自己想得太多,也压低了声音回复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一直能保持如此亢奋的状态?”
从一开始两人躲避野兽,到后来的击杀妖物,苍柏都没少出力,现在却半点看不见他的疲惫。
“因为我并非孤身一人。”
刚刚闭上眼的苍柏又在刹那间睁开了他那双令人心颤的眼眸,再次将脸转向了盛鸣瑶。
他的瞳孔颜色稍淡,琉璃珠似的干净,漂亮到像是纳尽了夕阳落下后的点点余晖。
在这其中,又偏偏翻涌着旁人揣摸不透的情绪。
苍柏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身旁的杂草,轻声道:“如果阿鸣姐姐不陪着我,我恐怕很快就会疲惫,并且厌倦这一切。”
这么说着,苍柏恹恹地垂下眼帘,似乎是被自己的假设而弄得困恼了起来,垂在身旁的手猛地抓紧了那可怜的小草,像是要将它扯断。
“所以,阿鸣姐姐是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盛鸣瑶毫不迟疑:“当然不会,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
苍柏勾起唇角,再也未发一言。
荒林中的夜晚是阴冷且寂静的,没有虫鸣山涧,连风刮过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在听见第二声鸟鸣时,盛鸣瑶伸了一个懒腰,分别叫醒了长孙景山与许句,而后靠在了树木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盛鸣瑶以为,凭借自己那般敏锐地感知力,一定可以在危险来临之前清醒过来,然而这次,确实是她托大了。
在意识到不对之时,盛鸣瑶迅速睁开了双眼。
——火光,入目所及全是火光。
大地裂成了几块,之前的众人各自分散在漂浮不同的地块上,底下越几百米处翻滚着火红色的岩浆。
原本说好守夜的长孙景山与许句同时靠在身后的那颗树底下,昏迷不醒。
“醒醒!出事了!”盛鸣瑶不敢起身,生怕掉落岩浆。
她有一股预感,一旦自己起身,那恐怕会引起更大的波澜。
万幸苍柏所在的地块离她不远,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且在盛鸣瑶的竭力呼喊下,众人陆续全部恢复了神智。
“这是……”长孙景山怔怔地望着远方,“……哪里?”
头顶圆圆的天洞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完整得像是难得一见的满月,触手可及。
脚下稍不甚便跌入不可见底的烈焰岩浆——岩浆滚烫,甚至还在冒着气泡,绝无生还的可能。
天翻地覆的变化,委实让人心惊。
盛鸣瑶本以为,大家都清醒后,合力将天洞合上便是。然而,情况与盛鸣瑶所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远处一个青年从梦中清醒后,先是难以置信地环视四周,绝望地跪坐在了地上,而后又猛地起身。
在斐兴身边的许句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在起身后,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那青年神志不清,一时不察间,直接跌落进了岩浆之中。
他走过了那么多的关卡,经历了诸多苦难,最后居然死得这般轻易。
或者说,一个生命的逝去就是这般轻易,毫无预兆,也对这个世界无足轻重。
除了盛鸣瑶知道青年不过是结束了春炼,返回大荒宫,因而到是情绪还算稳定外,旁人都为青年的离去而陷入沉默。
一时没有人开口,只有长孙景山忽而发出的一声低泣,而后便是大喊:“老子和这狗天洞拼了!”
他说完后,直接起身,伸出手企图推动天洞。在长孙景山身旁的许句头一次没有嘲讽他,而是沉默地伸出手,配合着他的行动。
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
见苍柏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位,盛鸣瑶福至心灵地开口:“天洞在你左前方,就是现在面对我的位置!”
短暂的低迷之后,在场众人反倒都被激起了血性,大家合力各显神通,长孙景山甚至直接用上了他的三叉戟,即便折断也在所不惜。
“快!左边!有缝隙!”
“右侧——许句你用点力气,看看人家孙瑾兰——孙瑾兰你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被点名的孙瑾兰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她对天洞的恨意格外之大,为了能使天洞缝合,她不顾自己已经站在了碎裂的石块边,极有可能跌落岩浆,只用尽全力试图合上天洞。
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竟然真的将天洞挤压的只剩一条缝隙。
身下碎裂的地块随着众人的动作,缓慢往一处挪动,就在天洞的两侧完全贴合时,变故徒生!
“小心!!!”
原本碎裂的地块忽然剧烈向前撞击,溅起了深处的滚烫的岩浆。盛鸣瑶耳旁传来了好几声痛苦的嚎叫,她无暇顾及这些,只能死死地抓住了苍柏的手臂。
盛鸣瑶所处的地块在混乱中撞到了苍柏所在的位置,地块立刻从中裂开,原本就不大的位置,霎时变得更为狭小,仅仅可容纳一人站立。
最可怕的是,这撞击使得原本垫着脚努力推动天洞的盛鸣瑶踉跄,若非苍柏反应迅速,从背后托了她一把,盛鸣瑶险些掉落进岩浆!
然而,虽然盛鸣瑶脱离了险境,可苍柏的状态,就没有那么美妙了。
“抓紧我!”盛鸣瑶咬牙大喊,半边身体已经悬在了空中,她仍不愿放手。
被盛鸣瑶拉着的苍柏显然处境更糟,刚才推盛鸣瑶的时候情况危急,苍柏没有考虑许多,直接用手替她遮挡。
如今,他的十指被滚烫的岩浆灼烧,手腕向外翻折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再也不复曾经的白皙完美。
几番尝试失败后,苍柏仰起头,干净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阿鸣,放手。”
盛鸣瑶充耳不闻,她眼底一片血红,死死地抓着苍柏的手腕,用力之大,像是要将手腕折断。
苍柏耐心地分析:“这样下去,只会害了我们两个。”
而他,早就活够了。
苍柏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这一刻,他选择顺从自己的内心。
“——我最不想连累到的人,就是你啊,阿鸣姐姐。”
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的人是他,然而苍柏却半点也不在意,他看着盛鸣瑶,语气像是在诱哄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
明明他才是年纪较小的那一个。
“放手。”
“闭嘴!”
盛鸣瑶哑着嗓子说道:“……我不放!”
既然有过约定,那便不可以食言。
在这一刻,盛鸣瑶半点也没想起这一切皆是虚假,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执着。
仿佛这不是春炼的关卡,而是真实发生的存在。
“除非我死!”极度紧张之下,盛鸣瑶的话语已经开始颠三倒四,热浪一阵又一阵,连带着她的脑子都开始混沌。
“否则,我不放!”
——我不放。
苍柏微怔,随后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在以往的时候,他的笑容哪怕看起来再单纯清澈,也总是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纯粹干净。
“好。”
苍柏说完这个字后,猛地用几乎已经折断的左臂狠狠往一旁粗粝的石壁上撞去,在剧烈的抖动之下,地块再次开始抖动,盛鸣瑶竭尽全力,眼看着苍柏就能被她拉上来——
腰间骤然传来了一股力,直接将盛鸣瑶悬在外的半身拉了回来,耳旁是惊喜的呼唤,隐约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可盛鸣瑶并不愿去听清,她坐在地上,缓慢地眨着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刹那间,地面重新恢复了平整,风声止,草木歇。
一切的喧嚣尽数归于寂静,这般的突如其来,哪怕是成功的喜悦也变得毛骨悚然。
更何况,她失败了。
盛鸣瑶缓慢地低下头,摊开手掌,借着不算明亮的日光,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上面还留有苍柏指尖的血迹,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手掌一寸一寸滑落时,透过两人手掌缝隙传来的风。
分明是从滚烫岩浆上吹来的风,却冷得让人心悸。
掌中余温残存,却空无一物。
盛鸣瑶扯起嘴角,耳畔又传来了恼人的呼喊,她抽出匕首,直接反手捅了过去。
“阿瑶……”
松溅阴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咕咚咕咚冒着鲜血的窟窿,喃喃自语:“……你要杀我?”
他冒着被大荒宫发现的危险,不顾一切前来此处寻她,甚至连神魂都会受损。
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居然想杀了自己。
“对啊。”
盛鸣瑶冷笑,指腹残留的温度使她心中怒火燃烧,手中的匕首更刺进了几分:“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因为这太荒谬了。
他松溅阴最爱的人,最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却也是这世上最想要了他命的人。
堂堂魔尊,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我的阿瑶居然想杀了我。”
松溅阴仰着头,忽而笑了起来,笑得眼尾猩红,渗出了几滴泪水。
他笑起来的样子妖冶凄绝又透着狂傲,像是地狱中被血液浇灌的罂粟,明知危险,也有人心甘情愿的靠近。
还有什么比往日里深不可测、高傲至极的魔尊,被摧折在自己脚下受苦受痛,更能令人心怀不忍的呢?
更何况魔尊松溅阴俊美如斯,放在修仙界也有大把大把的女修心甘情愿扑倒他脚下,亲吻他的袍角。
“明小姐。”身旁跟着松溅阴前来的路人忍不住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松公子也是思你心切,担忧你遇到危险,这才赶来,你何必如此冷言冷语伤了人心?”
看吧,但凡一个人长得好看些,哪怕做了些错事,也自有人愿意为他开脱,甚至颠倒黑白。
不过盛鸣瑶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对啊。”她理也不理那个开口的弟子,看着松溅阴眼神在最初的怒火后,平静到毫无波澜,“我特别想杀了你。”
“杀了……我……”
“对,杀了你。”
盛鸣瑶半跪在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身,望着松溅阴的脸,嗤笑一声:“你不说说过吗?所有我不喜欢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直视松溅阴的面容。
“——那么现在,轮到你了。”
没有面对强者的惊惧,没有伪装的虚情假意,更没有半分的退让与妥协。
这才是盛鸣瑶。
是撕破了一切虚伪的面具后,露出原本面貌的盛鸣瑶。
在短暂的怔愣后,松溅阴垂下头闷闷地笑了起来,他的上半张脸被盛鸣瑶的阴影遮蔽,丝丝血迹从嘴角溢出,蜿蜒而下,像是要勾勒出一朵炼狱红莲。
光是看这一幕,许多人都不忍地别过脸,或是看着盛鸣瑶面色愤愤,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其实,松溅阴倒也没有那么疼。
这样单纯身体上的痛楚对于松溅阴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虽然触及了神魂,终究不及当日里失去盛鸣瑶的万分之一。
唯一值得遗憾的是,在这一局中,在魔界叱咤风云,从血海淌过无往而不利的魔尊,丧失了一切主权。
松溅阴同样对上了盛鸣瑶的目光,褪去了以往漫不经心的慵懒后,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阿瑶’。
她是盛鸣瑶。
心脏在胸腔跳动,血液都沸腾叫嚣着这一个名字,松溅阴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左半张脸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魔纹。
他近乎着迷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不同于‘阿瑶’的逆来顺受与温婉多情,盛鸣瑶坚定果决,她拥有不可摧折的凛然傲骨,她可以为了另一个人,毫不留情地拔出匕首,对自己刀剑相向。
不再是弱小无依的,需要倚靠旁人的菟丝花。而是成为了一个强大的、可以与自己并肩的对手。
盛鸣瑶与阿瑶天差地别,细细比较,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共同点——
她们都令松溅阴心中熄灭已久的火光重新燃起,沉寂已久的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一下又一下。
松溅阴再一次沦陷,如果此刻盛鸣瑶需要,那么他仍愿意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膛,剜出心脏,并亲手奉上。
“……你讨厌我?”松溅阴望着盛鸣瑶,眸色难辨,轻柔的语气像是风中的叹息。
莫名令人觉得可怜极了。
盛鸣瑶丝毫不为所动,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脱力,冷声道:“确切来说,是憎恶。”
“既然如此……”
松溅阴轻叹了一声,随后忽然用力,徒手抓住了盛鸣瑶的刀刃,不顾刀锋将掌心刮得鲜血淋漓,猛地往心脏处狠狠刺去。
在这一刻,他终于在盛鸣瑶眼中寻觅到了出了憎恶之外的情绪,哪怕只是一丝惊愕,也让松溅阴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我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松溅阴√
猜猜接下来是谁(苍蝇搓手.jpg)
不能出门玩的五一,我选择码字
感谢在2020-05-0122:22:38~2020-05-0223:2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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