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芳菲,飞花轻似梦。山涧鸟鸣,时而还能在山上遇见各种可爱的毛茸茸,这几个月,盛鸣瑶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
当然,要是身边这个家伙能够停止“对牛谈剑”的行为就更好了。
“对不起,滕师兄,我是真的听不懂剑法。”
盛鸣瑶捂住脑袋,第一百零八次给滕当渊道歉。她哀怨地看了眼正在偷笑的田老头,终于没忍住用头重重地磕到了桌子上!
让未来剑尊教自己习剑,老头子可真特娘是个人才!
盛鸣瑶苦中作乐地想到,如果这次能从幻境里活着出去,滕当渊和他师门应该不会记仇吧?
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现在怎么也算得上是滕当渊半个女儿了。
盛鸣瑶自知在剑道上毫无天赋,可偏偏田老头子归来后,直接让滕当渊教习盛鸣瑶剑术。
冷漠寡言的滕当渊一碰到剑,就变得格外执拗固执,盛鸣瑶若有不会的地方,小少年总是一定要与她解释清楚。
于是就总是出现一些很奇怪的对话——
“沉心静气,处无畏之气。”少年从未教过别人,因此也只会重复书上的话语。
盛鸣瑶是真的听不懂,幻梦中又无法感受到天地灵气,她此刻完全就是一个弱鸡,双目无神:“我觉得我已经很沉静了……”
观望许久的田先生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摆摆手:“阿鸣你自去山中玩罢,我和你师兄有些话要说。”
终于得以解脱的盛鸣瑶二话不说便跑出了门,只余下小小少年仍在原地皱眉。
田先生好笑地看了眼少年:“怎么?对我的安排有何不满?”
“弟子不敢。”滕当渊行了一礼,才在田先生的眼神下,沉声道,“师妹于剑道上实在荒废,师傅为何不加以约束?”
田先生笑着捋须:“你可知,天下之大,道不尽相同,你师妹自有自己的道,不可强求。”
这就差直说盛鸣瑶和滕当渊不是一路人了。
处于少年时期的滕当渊尚未练成日后的“孤雪剑”,也完全没有变成几百年后的冷面阎王,他抿唇不语,惹得田先生觑了他一眼,又笑道:“大丈夫何故如此扭捏!你若想说什么,不妨直言便是。”
“小师妹既然未曾习剑,先生也不曾教她任何防身之术,为什么敢放她独自一人去后山?”
要知道,别看这苍山极美,但若一不小心深入到后山中群兽密布的地方……
最起码,时至今日也无人敢说自己能深入苍山后方且全身而退。
谁知,田先生听了滕当渊的话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只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渊儿不必担忧。”
——我没担忧。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未来剑尊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再次去了后院练剑。
飒如流星飞逝,大开大合,凛然傲骨,纵使不记往事,也已俨然有了‘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雏形。
这无畏傲然如孤雪的剑气啊……
田先生捋须,笑呵呵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指导几句。
如果盛鸣瑶在此处,她一定会发现田先生此时的笑容分外让人眼熟——一种游离于众生之外、看戏看热闹的样子。
*
傍晚时分,盛鸣瑶仍未归来。
“我们先吃饭。”田先生头也不抬,“谁不准时回来,谁就吃剩饭。”
毕竟相处了几个月,盛鸣瑶幼时模样又生得十分可爱,纵使滕当渊天生冷淡,也总是处出来了一些感情。
就像是那只叫“将军”的小土狗一样。
滕当渊吃了几口饭,忽而一言不发的起身去拿了一个碗,将桌上的菜各自盛了一些放入碗中,又把碗放入了灶台上温着。
自始至终,田老头一言不发,只看着少年笑。
至于正被人盼望归来的盛鸣瑶,此刻也遇到了难题。
原本她出门只是为了躲避少年剑尊可怕的剑术教导,因而出了门后就直冲后方。等到盛鸣瑶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田先生曾经划下的“安全区”范围。
何止是远离……!
盛鸣瑶望向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忍不住心中发毛。
饶是她天天被田先生拎在耳边教导苍山的地形,现在也无法判断出此地究竟是何处。
明明她几乎每日都会溜出来玩,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小木屋附近的安全区域盛鸣瑶已经摸索地十分清楚了,但现在……
盛鸣瑶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今恰好是午后,按理来说,今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合该是个绝好的天气。然而如今这地方阴暗无光,只零星有几丝小的可怜的阳光从树木的缝隙中,斑驳的散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很勉强的阳光,像是童话故事里特意带着围裙的狼外婆告诉来此地的行人“不要怕”一样。
小小的盛鸣瑶蹲下身体,拾起了一片落叶,脸上挂着宛如孩童一样天真无邪的微笑,心思急转。
——如今正是六月,人间好时节,哪来儿的这么多枯黄落叶?!
按理来说,幻梦之中,众人虽偶有共通之处,但根据规则,极少会将不同两人的幻梦交织。
这也就是说,如今盛鸣瑶进入的是剑道弟子滕当渊的幻梦,那么这次幻梦的主题便是滕当渊,滕当渊是修道者、是人,既然是人,又为何会带出这么大的幻象?!
盛鸣瑶深恨自己此时毫无灵力,又天生不具备“天赋”,因此在这方诡谲如此的树林里,居然毫不占优势。
后方的退路不知何时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荆棘挡住,盛鸣瑶无法,只能继续前行。
刚走了几步路,盛鸣瑶忽然觉得不对。她感知到了一股极其凶狠的气息逼近,所有感知都在叫嚣危险迫在眉睫,她当即趴下缩成一团,往右前方一滚——
一只身形巨大、已经成年的老虎!
此时它正立在盛鸣瑶原本所处的位置,此时正仰着脖子对天长啸。
蹲在草地里的盛鸣瑶瑟瑟发抖——字面意思上的瑟瑟发抖,此时的她深刻明白了什么是“虎啸骇人”,并切身体会了一把森林之王的强大魅力。
她与老虎之间的距离在四米之内,盛鸣瑶都能在空气中闻到老虎嘴里散发出的腥味。
也不知在这之前,有多少探宝人死在了他的嘴下。
田老头子曾在之前闲暇时对盛鸣瑶讲过一些此间轶事。当时的盛鸣瑶抱着“闲着无聊,来听八卦”的心态,十分捧场地要求田老头子多讲一些。
其中就有关于这苍山之北,俗称“后苍山”的传说。
“据说,苍山后方有一只强大无比的异兽,身形庞大如山丘,浑身赤红,眼呈黄金之色,常人不能与之对视,不然就会失了魂魄。而它发怒时可令天地变色……”
那时的盛鸣瑶津津有味地听着,还时不时发问:“这异兽可有姓名?”
“不曾。”田老头子摇头,“见过它的人都死了,大家都敬畏至极,哪里敢取什么名字?只听偶尔有几个上山后神志不清的人,口中总是‘呼呼呼’的叫嚷着。”
盛鸣瑶眨巴着眼睛:“可上山的人不是死就是神志不清,那又是谁描述的异兽形态?”
田老头摇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身形庞大如山丘,浑身赤红,眼呈黄金之色。
这句话缭绕在盛鸣瑶心头,她越看那只老虎越像田老头子口中的“异兽”,简直两眼发昏。
古人总是喜欢将老虎、狮子之类猛兽夸大其词,因此盛鸣瑶几乎已经将面前的老虎与“异兽”划等号。
‘呼呼呼’……可不就是“虎虎虎”吗!
而此时,老虎像是发现了什么,忽而将目光挪到了盛鸣瑶藏身的小树林。
一步又一步。
盛鸣瑶眼睁睁看着老虎慢慢地靠近自己,宽厚肥大的脚掌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就在盛鸣瑶心惊胆战它是否会发现自己的踪迹时,那个老虎猛地停下了脚步。
它像是嗅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气息,整只虎惊骇似的后退了几步,庞大的身躯惹得地面都几番震动。
而后,盛鸣瑶就见那只老虎低低地伏下了身体,低低地吼了一声,‘倏’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盛鸣瑶:???
虽然不知道那只老虎发什么神经,但此时她还是很开心能捡回一条小命,盛鸣瑶撑着麻了的腿想要站起来,赶紧离开。
毕竟有一定几率,这抽风的老虎也许过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又返回来不是?
就在盛鸣瑶决定朝着来时的方向自由奔跑时,脚腕上忽然一重,盛鸣瑶心惊胆战地低头,唯恐看到什么鬼故事里的画面——
一只……土黄土黄的小奶狗???
湿漉漉的大眼睛,垂下的大耳朵毛茸茸的,有几分像是金毛,但显然体型小了很多。
小狗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甚至还在流血,也不知是迷路了多久。
盛鸣瑶一咬牙,终于决定将狗子带上了。
***
小木屋里的两人吃完饭后,田先生和没事人一样自去休息了,主屋里,只剩下滕当渊一人。
他想了想,决定去后院练剑。
可今夜似乎格外不顺,出剑的招式永远达不到滕当渊心中的标准,他越舞越快,只将后院的老榕树树叶都散落了一地。
“行了,别在这儿祸害我的小树苗了。”
田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后院门口,他看了滕当渊一眼,说道:“心绪难平,不得静心,你再练习多少遍都是一样。”
滕当渊持剑而立,行了一礼:“弟子知错。”
明明是半大的孩子,偏要做这等稳重成熟之态。
田先生摇了摇头:“想做什么就去吧。”
他说完后,又转身回了屋子,顺便把烛光都灭了。
这是表示,他真的要睡了。
滕当渊立在院中静默良久。
小小少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脑中却总忘不了小姑娘甜兮兮的撒娇声——
“滕师兄。”
他是师兄。
而现在,他有能力保护比他弱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