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语低头不语。
许华知很清楚,这是下意识的逃避动作,每次提到阿思这些年在日本的事情,阿思都是这种态度,不说话保持沉默,无声地逃避,拒绝回答。
许华知无可奈何,对此毫无办法。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许华知在心底轻叹一声,再次妥协,她揉了揉尤思语的脑袋,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手腕就被尤思语从后面拉住了。
许华知转身,尤思语已经抬起了头,眼神没有了一开始的茫然无措,透着一丝坚定,许华知清晰地听见她说,“明天,我明天就告诉你。”
这里是许华知的家,尽管感受到了许音和杜华铭有意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好感,但尤思语还是有一丝不安,不是在自己的家,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现在不太适合说那些事情。
许华知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徐徐绽开,她反手握住尤思语的手,柔声道:“好。”
中午的餐桌上,有不少尤思语爱吃的菜,尤思语原以为是许华知提前和她妈妈说过,谁知,这些都是阿姨凭借以往的记忆,特意做的。
许音将那三碟菜放到尤思语的面前,莞尔一笑,温声道:“这么久了,阿姨的记忆不如以前了,也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吃这些。”
尤思语一愣,看着桌面上的菜品,心里一暖。
尤思语上高中时,家里住得远,偶尔会去许华知的家里蹭饭,周末去她家玩,玩累了,也不会客气,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见外。
九翠山的别墅虽然只有尤家爷爷奶奶在,但有王叔王姨和尤思语陪着他们,且爷爷奶奶们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和街坊邻居相处得也很不错,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但许家不太一样,尤思语和许华知认识那么久,也在许家吃过几顿饭,但从没听过她们提过许家的亲戚,许华知性子安静内敛,许妈妈也是温婉的人,不大不小的家里,就显得有些冷清。
尤思语一去许家,就像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投下一粒小石子,如镜面的湖水,瞬间泛起圈圈涟漪,一扫之前的清淡冷清,多了几丝生活的气息。
许妈妈那个时候就很喜欢这个开朗的孩子,不仅是因为她的到来,让家里热闹了一些,更因为有她的存在,连阿知都变得活泼了不少。
来的次数多了,许音自然记住了她的喜好。
尤思语站起身,主动端起许音的碗,盛了一碗鸡汤,双手递到许音的面前,真心实意,语气诚恳,“谢谢阿姨。”
许音轻笑,接过汤碗坐下,“和阿姨客气什么。”
尤思语坐下后,面前的汤碗已经满了,她偷偷用余光看了身边的许华知一眼,嘴角微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盛的。
孤家寡人杜华铭,酸溜溜地看了坐在对面的妹妹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声,自己起身盛汤。
饭后,杜华铭还有事情,急着赶回学校,走到门边,换好鞋,杜华铭突然回头看向许华知身后的尤思语。
他扶了扶眼镜,温声道:“以后,跟着阿知一起叫我哥吧。”
尤思语愣了一秒,下意识地看向许华知,许华知弯了弯嘴角,尤思语心底一松,偏头对着杜华铭露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哥。”
杜华铭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许华知拍拍尤思语的手背,送杜华铭下楼。
楼下,玉兰树旁,许华知送杜华铭到车边。
杜华铭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靠在驾驶座车门上,侧身面对着许华知,缓缓问道:“认定是她了?”
许华知仰头看天,夏季午后的日光,穿过玉兰树上繁茂的枝叶,在地上留下斑驳光影,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格外扰人,许华知却听得开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
杜华铭挑了一下眉,他和妹妹一起在Y大附近租房子,虽然妹妹偶尔加班见不着面,但好歹见得比许音多,妹妹和尤思语重逢的前后变化,杜华铭都看在眼里。
和尤思语重逢前的妹妹,阴郁话少不搭理人,下班后要么独自宅在家,要么换上运动装去Y大校园跑几圈,因为穿着随意,看起来就像在校学生,他不止一次看到妹妹在操场附近被搭讪,但妹妹一概不予理会。
清心寡欲得就像尼姑庵里的老尼姑,他提心吊胆了好久,担心妹妹什么时候,真的一时想不开,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后来,杜华铭才从同事间的闲聊中,无意得知了那一段往事,妹妹的好闺蜜不辞而别,他那时还没有多想,只以为她们两人是单纯的好朋友,但也没有多想。
那个女孩子离开Y大的那一年,他正巧在Y大读研,他刚和妹妹、妈妈联系上不久。
他对妹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接触时间又不长,他还没有打入妹妹的交际圈,自然不知道妹妹的人生中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
妹妹小时候就不爱说话,所以他更不知道,短短的时间,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子的突然离开,妹妹的性情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直到他们一起吃饭,他无意中提起这件事,原本是出于好意,想要宽慰一下妹妹,谁知妹妹突然起身,饭也不吃就走了,连着一两个星期没有和他说话。
他后知后觉,自己无意中是不是戳到了妹妹的痛处,他这才隐隐约约觉察到,这个不辞而别的女孩子,是妹妹心里不能轻易提起的人。
联想到他在妹妹的房子里看到的那些合照,屋子里各种成双成对的摆设,卧室里唯一的大床,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旁敲侧击问不到答案,你来我往多次后,杜华铭寻了个机会,直接问了出来,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肯定回复。
原来,妹妹和那个女生的关系,真的不是普通的朋友同学。
联想到那个女生的不辞而别,杜华铭突然明白了妹妹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原来是为情所伤啊。
那晚,他带着妹妹去Y大后街吃饭,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孩子,只是听到名字,他就知道她是谁,从那以后,他亲眼见证了妹妹的转变。
杜华铭扶了扶眼镜,定定地看着妹妹,声音微沉,“她的家人,同意了吗?”
许华知愣了一下,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脚边的小石子,没有回答。
杜华铭顿时就明白了,他抬手拍了拍妹妹的肩,“任重道远啊,如果有需要,记得找我,怎么说也是你哥哥,受了委屈,有哥哥给你撑腰。”
许华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微弯,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走了。”
许华知回到家,尤思语和许音已经收拾好了桌子,洗好了碗筷,正从厨房里出来。
许音看了两个孩子几眼,随手拿起旁边装着钩针和毛线球的小竹篮,“我回房间睡一会,阿知,你也带阿思去睡会午觉。”
许华知点点头,拉着尤思语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
夏日午后,外面烈日炎炎,室内是空调带来的习习凉风,窗帘拉满,原本亮堂的室内,一下子就变得昏暗了,光线、温度,甚至连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香,都在述说,现在很适合休息。
许华知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已经清洗过,但还没有穿过的新睡裙,双手捏着两肩展开,裙子是尤思语的码数。
尤思语歪着头,挑了下眉,对着许华知使了个wink,“哎呦,早有准备啊。”
“以备不时之需。”许华知顿了顿,歪头,“你瞧,这不就用上了么。”
尤思语彻底笑出声。
尤思语醒来时,许华知还在熟睡,尤思语小心翼翼地侧身,面对着许华知,指腹轻轻地滑过许华知的眉眼,这样折腾,许华知都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尤思语扬唇轻笑,微微起身,在许华知露出来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这才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的一角,从床上下来。
尤思语加了一件薄外套,拿起桌面上的水杯,拧开门把手,看到对面的卧室关着门,尤思语的动作越加小心,深怕发出一丝响声,吵醒两个午睡的人。
在厨房喝了一大杯水,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尤思语,彻底清醒过来,走出厨房,她却看到窗帘背后,阳台上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再往前走两步,她就看清了坐着的那人是谁。
尤思语放下水杯,走上前,声音压低,小声问道:“阿姨,你没有午睡啊?”
许音抬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听到声响,抬起头,从眼镜上方的空隙里往外瞧,她弯了弯唇角,“以前要忙店里的事,一直没有午睡的习惯。”
尤思语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那你刚刚还……”
话还没说话,她已经明白了阿姨之前的用意,脸颊顿时就红了。
许音轻笑出声,抬手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坐吗?”
尤思语点了下头,屁颠屁颠地走上前,在许音的身边坐下。
许音右手拿着钩针,左手拿着一顶已经能看出雏形的毛线帽,尤思语眼睛微微睁大,语气透着浓浓的崇拜,“阿姨,您还会做这个?!”
许音偏头看了她一眼,语速不疾不徐,“店里有人帮忙,阿知又让我不要太累,我空闲的时间多了,没什么事,就钩钩这个。”
说着,许音拿起那顶半成品毛线帽,在尤思语的脑袋上比了比,心里有了大概的尺寸,收回手时,看到呆呆的尤思语,许音又是一声笑。
“我刚开始学这个,不是很熟练,现在开始钩,等到冬天就钩好了,你正好可以用。”
尤思语咬了咬唇,终于问出口,“阿姨,你不怪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