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不死

希尔男爵,全名希尔·阿克曼,是继承了阿克曼家族爵位的族长。

据说他们是紫荆花王朝历史上某位皇族的后代,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悠久的历史,让他们养成了现在这样目中无人的性子。阿克曼家族当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性格古怪,还带着古怪的洁癖。

作为族长的希尔男爵当然也保留了这一传统,只是作为与外界交流接触的族长,希尔的症状并不严重。

至少是不令人厌恶的那种。

闻泽宁第一次见到希尔男爵的时候,就见识过他的“洁癖”。

若是不太了解阿克曼家族的人,说不定会认为这是贵族的风范,从而心生向往。

当然不管是阿克曼家族成员严重的洁癖,还是希尔男爵收敛起来之后,令人向往的“贵族风范”,此时都没了任何踪迹。

希尔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尘,绣满华丽纹饰的衣服上粘连着血液,腥臭味扑面而来。

生生断掉一条手臂,希尔男爵面如菜色,虚弱到必须佝偻着爬行,才能移动自己的身体。他丢掉往日风度,爬行而来如同地狱中的恶鬼,吓了闻泽宁一跳。

“教授!求你救救我!”因为伤势严重,希尔的眼睛已经被血泪糊住,他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能大概辨认出这是闻泽宁。

他不知道闻泽宁会不会出手,但希尔很清楚,这地方只有闻泽宁可能会对自己施以援手。

希尔用尽浑身的力气,发出了蚊音般的求助声,他哀求着、忏悔着。恐惧与疼痛让希尔失血过多的大脑不太灵光了,他有些意识模糊,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闻泽宁还不救自己?

这家伙不应该很善良吗?

希尔从心底升起一丝怨怼,下一刻,希尔感觉到自己面颊上有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划过,冰凉的感觉令希尔清醒了一些。

他挣扎着,努力睁大了眼睛,接着看见了闻泽宁,以及闻泽宁身后的巨大触手。

“啊——”希尔大叫着,几乎将嗓子叫破音了,他将身躯蜷缩在一起,在剧烈的疼痛拉扯刺激之下,希尔昏了过去。

闻泽宁:……

难道是自己太吓人?

可希尔明明是跑过来找自己求救的。

闻泽宁跑得匆忙,其实没什么急救物资在手里。

但刚才的一个瞬间,祂的触手应该是察觉到闻泽宁打算救人的想法,另一根触手就卷着家里的医疗箱爬来了。

虽然不明白祂是怎么一边和人打架,一边还能帮自己找东西,但东西都有了,闻泽宁也没有犹豫,到底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希尔死在自己面前。

闻泽宁将猎.枪别在身后,接过医疗箱开始给希尔检查。虽然是向导,却没上过战场的闻泽宁第一次见这么严重的伤。

哦,希尔直截了当的昏过去,倒是给闻泽宁省了不少事,至少不用腾出手去按住希尔。不过身边有两条听话的触手,即便希尔还醒着,也能按住吧?

明明不远处还有打斗的声音,但闻泽宁发现自己莫名有种古怪的安心感,甚至脑子开始有功夫乱想了。

若我是画家、摄影师,能把这一幕记录下来,肯定是能让世人惊叹的场面。

闻泽宁扯开希尔的衣服,看见里头破损的血肉,忍着恶心,他强自镇定地开始清洗伤口。

刚开始还能用棉花蘸着酒精一点点来,到了后来,闻泽宁干脆直接将酒精倒上去,粗鲁地折腾着大片的伤口。

清理掉血污之后,还能看见直接折断的手骨,白森森的样子十分可怕。即使是抹上了止血的药膏,希尔身上依然有些难闻的腥臭,闻泽宁粗暴地包扎完毕,便不再理会希尔。

“听天由命吧。”闻泽宁也不是医生,对希尔也没有太多好感,帮他处理伤口已经是善心大发了。

隐藏在不远处浓雾中的打斗影影绰绰,只能看到摇曳的鬼影,这场景像是古怪的画作,稍微多看几眼,就会将人的精神拉入其中。

浑身汗毛倒竖,喉咙发痒,忍不住地想要求助,想要呼喊。

但真正想求救的时候,却能感觉到胸口沉闷,仿佛被人扼住咽喉,灌入粘稠的海水。

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闻泽宁盯得久了,从某个瞬间开始,身边突兀地多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到希尔带来的那怪物,想到那怪物血肉之中的虫卵,毛骨悚然地恐惧席卷意识。

一阵高亢的嘶鸣从灵魂深处炸裂。

像是来自遥远的过去,又仿佛置身其中,也许是无意义的音节,又如同蛊惑人心的歌谣。

想要冲过去,想要帮祂撕碎敌人……

帮,祂?

闻泽宁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强行移开了视线,拉住身侧的触手。在接触到触手的瞬间,冰凉感令他瞬间清醒过来,闻泽宁又摸了摸背后的猎.枪。

回想刚才的画面,闻泽宁心有余悸,也许像希尔一样昏过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闻泽宁这样想着,浓雾之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嘶鸣,他在残垣断壁之中,找了半截墙壁躲在后头,过来半晌才探头出去查看。

正好看见其中一个鬼影倒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在不远处的地上,祂轰然倒塌的样子,就像是直接砸在闻泽宁的心头。

因为雾气太过浓郁,闻泽宁分不清究竟谁胜谁败,不过看着身侧安然无恙的触手,结果应该是可以预料的吧?

就在闻泽宁稍微放松的时候,他身侧的希尔忽然醒了过来。

用酒精洗过脸的希尔男爵,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狼狈。他没有了慌张,平静地用仅剩的左手摸了摸额头,对闻泽宁说:“亲爱的教授,我好像在发烧,你还有退烧药吗?”

闻泽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在医药箱里翻了翻,找出一个写着氧氟沙星的药瓶,略微遗憾地说。

“只有这个。”

不太对症的抗生素。

如果以往那个喝红茶都要挑剔产地的希尔男爵,肯定是不会吃的。

不过现在的希尔男爵却在看了看药瓶后,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吃了下去。

闻泽宁想说可以帮他弄点水,但希尔男爵生吞药片的动作干脆、迅速,让闻泽宁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希尔做事一贯如此,为达目的不罢休。

闻泽宁不说话,希尔吃过药缓了一会儿,主动搭话了。明明把希尔男爵吓昏过去的触手依然在,可重新醒过来的希尔男爵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他没头没尾地说:“祂不会死的。”

“谁?”闻泽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我不得不承认……你养的那东西,强得,不是一星半点……但Lorry是不死的……”

希尔男爵说话时候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咽气,可他还是完整地把话说完了。

“Lorry?”闻泽宁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

希尔解释道:“祂的名字。”

闻泽宁记起了,希尔曾经提过,他豢养的小宠物叫做Lorry。

闻泽宁还没意识到希尔这话的意思,却突然间发现,刚刚还试图顺着衣襟缠进自己腰间的触手,瞬间无力地垂下,仿佛失去水分的藤蔓,迅速缩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