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官方报刊的发出,犹如一道巨响,轰然砸到神州大陆的四四方方。

“‘恢复’高考?”

“上大学真的只凭分数?”

“不搞举荐工农兵那套?”

“三代成分不好也能考?”

诸如此类的消息不甚繁举,轰轰烈烈的穿过大街小巷,农场田间。

边茹是93届的高中毕业生,自毕业后便回家乡的生产大队干活,闲时翻翻以前的书,回忆自己短暂而又充实的学生生涯。

“等等就要去农场上工了……”边茹小心谨慎地将书本重新压回箱底,整整灰黑的衣裳,拍拍脸打起精神往门口走,不料却看见自己的父亲这时候回来了。

边茹有些惊讶:“爸,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这几天地里的活多么?”

边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的水,豆大的汗粒滚滚流下脸庞:“没事,回来拿个东西。”

“对了,”边父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公社的徐知青说,咱们国家好像打算那什么恢复高考,听说这回不搞推举这一套,只要有能力,都可以上大学嘞。”

边父不过随口一说,过了好半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四下寂静无声,闺女定定地站在原地。

“……爸,”边茹大脑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声,“您刚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有能力,大家伙真的都能考大学?”

“对,对啊。”边父手足无措,走到闺女旁,“这是怎么了?”

边茹:“那您说,我可不可以参加考试啊。”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半晌,边父拔腿就往外走。

边茹没反应过来,慢半拍道:“——爸,你去哪?往咱大队农场的方向错了……”

边父头也没回,呼吸微重,道:“去啥农场,咱不去了!我早上就听了那么一耳朵,你等爸这就去徐知青家那儿,把情况里里外外先问清楚!”

考大学啊,他们公社这么些年还没一个大学生种子。

自己怎么就给忘了,他家小茹也是堂堂正正毕业的高中生呢,不行,他得问个清楚,自己家这情况能考不?

边茹压抑狂跳的心脏,胡乱抹了一把脸,赶紧上前几步赶上:“我也去,爸你等等我!”

-

西北部某国营工厂。

陆政志像往常一样,收拾好自己穿上蓝下灰的工服,走上流水线。

扛着硕大箱子的工人艰难地往自己的肩上挪,眼见着就要滑出安全范围,陆政志眼疾手快的搭把手,解决了一次可能的“危机”。

对方感激地对他笑了笑,陆政志没什么反应挥挥手,又走了半步,发现身前沾了一大块的黑渍,男人有些小心地擦拭着。

他并不后悔刚才帮人的举动,只是这身上衣服不便宜,是厂里专门发的。

要不是硬性标准必须得穿这套衣服上工,大家伙还真有点舍不得,没想到才刚上身就这么给弄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陆政志轻轻呼出口气,沉稳地走到自己的固定岗位上,身边的工友撞了他个肩头,意味深长朝一个方向道:“你瞧,姓杨的那小子又开始嘚瑟了。”

姓杨的?

陆政志顺着目光看去,似乎觉得有些没意思,扯了扯嘴复又低下头。

工友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咱们厂长闺女你都看不上眼,你究竟得多能挑啊!”

陆政志皱皱眉:“我不是挑……”

工友径自望着他,满脸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玩意的模样。

陆政志声音有些低,对自己哂笑一声,“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没得白搭一个好姑娘跟我过这样的苦日子。”

说着,他对着不远的圆钢照了照,里面模糊地露出一个长相还成,眉眼间略带些许疲惫的,刚由少年转向成年没两年的男人,这样的他,哪怕自己都看不上眼。

这番话把工友惊得彻底,望向他的目光活似个傻子。

“所以……”他们身后突然站了个俏生生的姑娘,目光澄澈,“这就是你一直拒绝我的理由吗。”

陆政志动了动唇,只一个晃神又无声地闭上嘴,这样……也好。

小云是个很好的姑娘,还是个大学生,跟着自己实在太委屈了。

刘云目光有些失落,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么个不能同甘共苦的女孩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才华横溢,爱笑爱闹的少年。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回忆渐渐变样。她不在乎一时的困窘,但她在乎的,是对方不相信自己。

刘云沉默且认真地往后退了半步,淡淡扔下一句:“其实我今天是想来告诉你,昨儿报纸刊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男人的神色微滞。

她的表情有些涩然,又带着点释然:“我知道你有能力,也一直想上大学,别误会,我们好歹以前也是同学,只是出于同学友谊告诉你这个消息。”

说完,她微微点头示意,打算转身离开,“我们学校过几天就开学了,今天下午的火车,就不多说了,希望你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陆政志还未缓过神来,就见女孩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下猛地一撞,开始轻轻抽疼起来。

他本能的想去追,陡然一只手臂横在自己面前,陆政志目光缓缓向上,穿着齐整衣服都男人毫不掩饰嘲讽。

“你打算做什么,追上去吗?”

杨帆嗤笑道:“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虽然我很欣赏你的自知之明,但我还是要警告你,你和小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配不上她。”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男人,眼中的不屑一顾几乎难掩。

“不过,我不像小云,哪怕你以前多能耐,落了平阳的犬到底是爬不起来的,就算恢复高考了又怎么样,你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有机会登上这云梯?”

“嘿,我说……”工友听这话险些跳脚,被陆政志拦下。

他无声地笑了笑,淡淡开口:“既然这样,你着什么急呢?”

杨帆表情陡变。

“你这么急着上来,恨不得把我压在地上永远爬不起来,不就是因为你害怕吗?”

陆政志缓缓抬眸,眼神闪过抹利色:“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最清楚,别招惹‘她’,你配不上。”

这是将前面的话原原本本还给他了。

杨帆微微攥紧拳头,然而在这几近摄人的目光下,又不由得心脏蜷缩。

那是充满着奋进搏击的眼神,杨帆恍惚地想:自己记忆中那个让自己为之自惭形愧的男人,似乎又回来了。

又过了几日,国营厂的广播轰然响起。

“通知——”

“凡工人、农民,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不超过二十五周岁,未婚……皆可报考。”1

“具有专长及老三届毕业生,报考年龄可放宽至三十周岁,婚否不限。”2

“在校高中学生,成绩优良且具有高中毕业水平的,可经过申请,经学校介绍,参加报考。”3

“……”

随着广播一条条发放,工厂内外一片哄然,低声吵嚷不绝于耳。

静静站在工厂外,仔仔细细听着广播的男人,缓缓深吸一口气,望向国营厂的标牌。

——坚持,砥砺,奋斗。

陆政志想,他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的,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男人转身离开,挑起灯,满脸肃容,开始静静地翻开微旧的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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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已久的街道,似乎一夜之间便焕发出了新兴的活力,所有的人嘴里没聊两句,便继而转向最新的话题。

“——恢复高考?嗨,得了吧,谁知道是不是真按分数来定的。”

“那些地主和□□,就真能不论成分,和咱们贫下中农相提并论?”

“我看里面可好多说道,哎,林婶,你家老二不也是老三届的,就你们家这成分,肯定是过不了关的吧,不说别的,上头能给开介绍信?能盖章?”

“嗤,听说人家老二听说恢复高考的消息,马不停蹄就开始复习了呢,要我说,没这个能力就别费这个劲了嘛。”

林母蓦地站起身,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划过人群时,竟带着几分令人凌然的意味。

“报纸上说了,这次不看别的,不谈成分,只要有能力都能上大学。”

林母懒得和这些人一般见识,最后道:“至于我儿子能不能考上,就不劳大家操心了。”

“就是真没考上?那也比连考试资格和勇气的人强!”

林母说得霸气,把众人说得嗑瓜子继续掰扯的心,不见刀光剑影就给奚落的一干二净。

回到家,林母没了外面的平静,狠狠拍了拍自家儿子肩膀。

“外面那些闲言碎语甭听,你只要记得努力努力再努力,咱家不缺一个在地里刨食的,咱堂堂正正考个大学,到时候指不定那些人怎么眼红呢。”

“……”

话是这么个理,但……

林二挠挠头:“外面有什么闲言碎语吗?”他怎么不知道?

林母:“……”

望着儿子真心实意的问题,林母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你继续看书吧。”

林二:“??”

振奋人心的消息自国家中心,迅速向外扩散,传入顾瑾瑜所在的横远村时,已经又过了几日。

虞柏和路子广,算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前几批人,对方怕他不信,还特地带来了正版刊印的报纸。

男人迅速上下仔细地看了好几遍,待确定无误,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虞柏和心中微微叹息,不得不赞叹自家阿瑾的眼力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