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瑜还没回话,一边的顾言小朋友先忍不住了。

犹如忠实小迷妹般,言之凿凿地“科普”一番阿姐的“丰功伟绩”,说得那叫一个兴致勃勃。

尤其个小机灵的,脑子还贼灵光,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当然,“不该说”的事实上也知之约无。

末了,最后言简意赅,绷着张脸总结道:“我阿姐可厉害了!”

岳卓斜觑了眼捧着下巴说得越来越兴奋,两边的小脸蛋都泛起薄薄“高粱红”的小丫头。

这丫头每回搁他身边侃大山今儿“叱咤团”虎子和小胖打起来,明天二妞和小四玩过肩摔。

结果这群傻得冒鼻涕泡居然能把自己个给整哭,简直连鼻子都冒着白茫茫的傻气。

“手下”犯二也就算了,问题是这二劲上来,一个没控制好在众人面前漏了底,她这个老大多没面子!

岳卓每回想到这,经年累月绷着的一张脸,不由自主的就添了些些“人味”,自己这家,到底是空荡安静了些,有个小家伙在身边,吵吵闹闹确实不太一样。

顾言吐尽心中泛着沸腾气泡的胸臆,唏嘘不已,真心实意地感慨自己这中间调停的“老大”当得实在太辛苦。

除此之外,在他这说的就数自家的“阿姐”频次最高,粗略下来也怕不下十次,自己的耳朵都快下意识形成格挡“技能”,就是想不知道都颇为艰难。

顾瑾瑜捡起一株药草,沉吟片刻,说:“这是白术?”

这话虽然是疑问,然而平淡无奇的语气中,却少了几分通常在这语境下应有的不确定。

岳卓有些意外,淡淡开口:“你说这是白术,确定吗?”

顾瑾瑜毫无压力的抬眼直视男人,眼里的意思大抵是“要不然这玩意还能是什么”。

说实话,在这么个魁梧的大男人面前,平日里大家伙对其疏远之下,其内心深处,莫名而生的“敬畏”,哪怕是嘴硬,不愿承认也不过是强制镇定。

这男人骨子里,就透着“不好惹”三个凌冽的大字,平日里又懒得为自己解释什么。

估计心底对此本就无所谓,对于别人的对自己的看法,更是完全没看在眼里。这是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可怕的男人。

岳卓见状,眸底不由露出些讶异,随意地点着头,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两人说得话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个字,然而堪称寂静无声的四下,却让围成三角形尖端的顾言一动不动,下意识微微屏住呼吸。

全程保持撑着下巴的姿势,要不是那对水灵的大眼睛不时扑闪两下。

险险拿出去就能让人毫不费力地误会,这怕不是早就游神天外,脑袋瓜子不知在哪支棱着了。

男人满身“别惹我”的气息挥发得淋漓尽致,只两三句话,便兀自点了点头,将自己面前筛出来的“失活”药苗,轻描淡写道:“这些本来也就活不了多久。”

顾瑾瑜目光从病蔫蔫的药苗,缓缓落在不到半米处堆叠着,底部做镂空状的木箱上,这话她是信的。

不过很显然,哪怕里面有三分之一的药苗,离早早完成毕生努力,最后心甘情愿安然做“花肥”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男人并不想放弃。

岳卓轻“啧”了一声,这是没听懂?

男人十字并做三字用,眉间微松,直截了当道:“你们带回去吧。”

“……”

顾瑾瑜觉得有点意思,略微偏头,望向那只孤家寡人的木箱,说道:“你不打算再试试?”

男人兀自摇头,他对于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

自己要是真的能把这些药苗救活的话,也不至于从药田中专门收拾出来,重新找个地儿种,也不过是觉得扔了实在可惜罢了。

这些药苗可不比其他,价值不菲,当然——前提是这些药苗能健康成活的话。

顾瑾瑜凝视着男人,蓦地笑了笑,她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对于男人怎么能筹集道这么多的药种,更是没有丝毫兴致。

不过,在商言商,她也不是爱占别人便宜的人。

“这些如果种活了,成活的药苗二二开。”

男人闻言,头一回这么认真地凝视顾瑾瑜两秒,沉吟半晌:“其实你要是不说,我也未必会知道。”

顾瑾瑜轻笑了一声:“你也说了,是‘未必’,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而且占人便宜也不是顾瑾瑜的做事态度。”

何况,顾瑾瑜瞥了自家幼妹一眼,这家伙还救了顾小言一回。

即便退一万步来说,只为眼前的一时得失,而无故摒弃了这样人品端方的人,不能说是没必要,而是真的毫无必要。

岳卓露出了一抹微笑,嘴角抬了抬,觉得自己竟然差点看走了眼,顾言丫头确实没有闭着眼睛吹姐。

不过——

男人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意味深长道:“前提是,你真的能行的话。”

顾瑾瑜回以堪称轻柔的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她当然可以做到。

甚至于她还可以闲说犊子半扯淡,当即放下两句“狂言”,也实在没什么难度。

但是,顾瑾瑜更喜欢的,是用结果说话——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身体力行、确凿无疑,丝毫不需要任何解释的结果,来得更有力度。

岳卓觉得这丫头有点狂,然而,很快他便发现,说“狂”实在是平白低了对方的级别,这家伙确实有狂的资本。

当然,对于男人越佩服也便越发笃实的想法,顾瑾瑜自然是不知道的,如果要是知道的话,必然会十分诚恳礼貌的回答:“自己明明这么低调。”

而就在岳卓越发对这位少女感慨叹服的同时,十月份的尾巴,悄然而至。

盛夏的余烬轰然而逝,一场风雨急骤,马不停蹄地带来几分凉意。

燕京,京华社。

倏尔,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怀中抱着灰色布包的男人大步走进报社,匆匆推开主编的门。

长年失修的木门钢轴“敕啦”一声,落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

来人紧紧绷着一张脸,由于激动而双眼微微泛红,连熬几夜的眼眶血丝密布。

男人张了张口,惊喜交织之下近乎失声。

“怎么了?”温和端坐的老者久久未闻声音传来,于是缓缓抬起头,骤然撞入极力忍耐着欣喜的微红双眼。

老者几乎是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径自站起身,心潮涌动之下将桌边堆叠成山的书册报刊撞翻,却再无心神落在此间。

他大步的上前几步,又像是畏惧什么似的,脚步蓦然定在原地,怀抱着深切的期望,抬起头沉声道:“怎么样?!”

来人抱着布袋的手微微颤抖,只顾得上死死点了点头。

老者得到回馈,身体猛地一动,像是怕惊动什么,下一瞬眼前的景象只是自己的幻想,战栗着连忙压低声音赶紧复问:“真的?”

男人忍下心中的激动,缓了缓,然后道:“千真万确,咱们社刚接到通知,‘恢复高考’正式通告已经下发到咱们社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本书,堪称朝圣般的将仔细夹在首页,唯恐自己哪里弄皱的条令递给对方。

老者大步向前,几乎是轻柔的接过,飞快地目光跃过几行大字。

明明只是几行字,仅仅只有几行汉字而已,然而老者几乎是一遍遍,重复地看了数遍,这才终于确定。

下一瞬,重重拍桌的声音陡然响起,老者欣慰的笑声几乎闯过街墙,落在几乎是寂静无声的街道外。

似乎若有所觉般,行人闻声皆不由驻足片刻,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抬眼看了眼那难掩喜悦的声源处。

“好,好啊!”老者忍不住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再抬起头时,晶莹的微光一闪而过,眼眶已是微红。

男人将这神态深深印入脑海,在某一刻,心下不由震动。

紧接着,心中默然浮起一抹酸涩,教育为民,以身殉国,像老者这样心心念念忧国忧民的人又何止万万。

哪怕是自己,接到消息时不也是没忍住。

他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足足十年,这十年,是好几代人的青春。他们又怎能不为之欣喜若狂!

老者到底历经风雨,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心底的激荡始终难以磨灭,大脑已经开始运转。

“快,将消息送去总编室,通知大家这个好消息!”

“我们的任务接下来的工作很艰巨,但还是请务必大家坚持一下。”

“您放心,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男人果断点头,老者欣慰的笑了笑,负手而立,言辞铿锵。

“和编辑室的相关人员迅速对接,务必将此事做到审慎行文,求真务实。抓紧时间,将文章送去车间排版、印发、校对。”

“是!”

老者的目光如炬,落在手下这位尚且“年轻”的大将转身离开的坚毅背影,目光再度落在那薄薄的一张纸上。

簌簌的风骤然刮过,印纸微微颤动,只见恢复高考的方针由十六字悄然归为十二字。

“——自愿报考,严格考试,择优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