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钟止离同样辗转难眠。

他纠结于那句“笑哥哥”。这个称呼,乍一说出,钟止离竟觉一分熟悉,而至于晃了神。只不过,自己又从未听过谁叫他笑哥哥,自然不知这反应是如何而来。他闭着眼默默忖度,莫不是前世的事吧?

这么说来,自己确实是对以前的事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只这么一个称呼,让他拉回了几分思绪。可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那些空白的记忆了。他知道,他的记忆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也一直疑惑,为何那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直到洛介宁一出现,才得以解释。

即使知道洛介宁不过是玩笑,但是他眼神中偶尔露出炽热的情绪,却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他不知前世的他对他如何,但是现在的洛歌,却是对他有别的心绪。

洛介宁在外边舞了半夜的剑,终是累了,才想起那杨天明和南倾文今夜轮到夜巡,便收了剑要去帮他们站岗。

那洛介宁晃荡了大半圈,终于在门口处遇见了两人。那两人并肩站着不知在小声谈论什么,只窸窸窣窣的,听起来就不像是在说今夜有哪个门生偷跑出来喝酒。洛介宁从背后接近他们,想吓他们一大跳,结果那南倾文耳朵甚是灵敏,他距离两人还有几尺的时候,南倾文一转头,洛介宁倒是被他吓了一大跳。

南倾文看清来人后奇怪地问道:“师弟?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杨天明闻言转过头来,见了洛介宁也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洛介宁因练剑发热正脱了外袍挂在右臂上,听了杨天明的话,只道:“热。”

南倾文咂嘴道:“你热?你都生病了,赶紧穿上!”

洛介宁想了想,还是穿上了。这才道:“我睡不着,出来逛逛。”

杨天明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道:“你少跟我来。快去睡觉,不然我告发你。”

洛介宁忙道:“别呀,我来替你夜巡呀。”

杨天明更是无语道:“都已经半夜了,要你夜巡做什么?”

洛介宁跟他们两人并排站着,看着外边一片墨色无际,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好久没有这么晚出来了。”

南倾文静了半晌,问道:“师弟,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洛介宁轻笑一声,道:“这么深刻干嘛?”

南倾文推了他一把,道:“说说。”

洛介宁蹲了下来,双手放在双膝上,道:“当然有啊。”

两人也跟着蹲了下来,杨天明颇有兴趣问道:“是什么?”

洛介宁抬头望着浩瀚星空,忖度片刻道:“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希望成为江湖上第一的剑客。”

杨天明哈哈笑道:“这难道不是每个人的志向吗?等等,什么叫不懂事?”

洛介宁对此不置一词。

倒是南倾文斟酌了这话片刻,问道:“那现在懂事了呢?”

洛介宁缓缓道:“希望这世上能太平一点。我们都没事。”

杨天明啧啧了两声,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南倾文却将这“我们”理解为芸芸众生,只道:“师弟,你是希望拯救苍生?”

洛介宁哈了一声,笑道:“我可没那么有抱负。苍生难道是我一个人能够拯救的?碧云府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弟子,又拯救了多少人呢?当今皇帝也算不得庸君暴君,世道乱,你道怎么去平乱?”

南倾文沉默了,只杨天明道:“若是每个人都心善,又为何会世道乱?”

洛介宁笑出了声道:“我也算不上心善。”

三人又是沉默了,洛介宁抱着双膝,出声问道:“你们呢?”

南倾文先开口道:“我倒是想成为向师兄那样的人。”

洛介宁掂量了两下,问道:“哪个师兄?”

杨天明替他道:“还能有哪个师兄?止离师兄呗。”

洛介宁:“……他不跟你们同届么!”

“叫惯了嘛。”南倾文抬头道,“我很欣赏他。不论是修为,亦或是脾性。”

洛介宁听闻此言甚是赞同,心道怪不得自己也喜欢他,只道:“他当然好了。”

杨天明:“……”怎么有种被虐了的感觉?

南倾文道:“师兄的武功了得,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展示过,但是就是觉得气质都不一样。”

洛介宁眼里透着柔和,道:“我都不是他的对手。钟笑可厉害了。”

只不过那人还算聪明,在南承书面前都能装得中庸,且不知那南承书早就看出来了。

杨天明:“……”还能要点儿脸么?

南倾文噎了片刻,道:“你怎么能是师兄的对手?”

洛介宁又是喃喃般道:“不过我要是跟他打起来,他肯定舍不得让我输。”

此话一出,洛介宁立刻意识到今非昔比,这么说起来倒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顿时噤了声,心也沉了沉。

只那南倾文和杨天明哪知道他的意思,只以为这人是在炫耀,均是一副嫌弃的表情,均觉受到了伤害。

杨天明道:“师兄对你好,你就不能收敛一点?”

南倾文啧啧道:“这话我可是要原封不动地告诉师兄去。”

“不行!”洛介宁立马拉住他急急道,“你还是别说了。”

南倾文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哈哈一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洛介宁讪讪道:“我怕他生气。”

南倾文:“……”怎么总觉得有被虐的感觉呢?

杨天明哈哈道:“你别怕,师兄肯定不会生你气的。我还没见过师兄生气呢。”

说罢他又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不对,还是见过的,你去扶风楼的那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洛介宁翻了个白眼,又听得南倾文道:“说起来,师兄莫不是吃醋了?”

洛介宁没好气道:“吃谁的醋?茗浣的?”

“哎哟!”南倾文笑得诡谲,道,“你还真那什么……”

洛介宁起身恹恹道:“跟你们谈话真没意思。”

南倾文假装留一下他:“师弟你别走啊!”

杨天明在一边笑得肩膀一起一落,时而又道:“我觉得我们这么打趣师弟有些不好。”

南倾文看他远去的背影,耸肩道:“师弟不会放在心上的。”

翌日,洛介宁看了看那笼子里的漂亮鸟儿,心一软,也放了。只那放在桌案上的鸭子过了这几日居然还一点没有腐烂的气息,洛介宁只觉是因季节原因,这时候气温太低,腐烂的也就慢一些。

林向阳和徐半枫回来了,洛介宁本要被逼的每日去练剑,只道自己病了,成功地逃过了,每日在屋里晃荡。只几日后,无尘轩忽的又传出消息,他们派去豫州的几个门生尽数失踪了。

豫州是碧云府的驻地,前些日子,豫州一个镇子上发生刺杀,在一个酒楼里忽的就来了一帮杀手,把那酒楼搅得天翻地覆。碧云府管不来,就朝玄天楼和无尘轩求救。只不过唐玄同在怀疑下毒一事是否是玄天楼所为,为了他们避嫌,便没让玄天楼派人过来。而无尘轩的门生一过去还没几日,便在再也接不到任何消息了。

这事就怪不得玄天楼头上来了,毕竟这边一个人都没过去,那几个门生又是资质不错的,唐玄同一听说就这么没了,更是大为恼火,一肚子气又不知道往哪里撒,立马就派了百里圭带着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消息传到洛介宁耳朵里边,自然是要先笑一番的。那唐玄同自恃无人能敌,豫州又是事故频发的地方,更况且皇上三月下扬州就要经过豫州,若是这事没有压下去,那么就好玩了。

洛介宁一边转着手里那把扇子,一边在屋里踱来踱去。在三月之前,玄天楼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只等着那九五之尊来了,再平平安安地走了便好。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无尘轩都会将大不敬等头衔安在他们头上,到时候往皇宫里告一状,即使皇上拿他们没办法,玄天楼在民生里头的威望就没了。

本来玄天楼势力比不过无尘轩,但好歹是民心所向。要是连这最后的筹码都没了,结局还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当然,这事自然不用洛介宁担心,在这里呆着这么多日,他早已摸清了南承书的脾气。

洛介宁没事便去找南望,那南望正在跟着南承书学写字。之前跟着蓝暮林时,蓝暮林教他认一些草药的名字,便也熟记于心。

那南望日日不能见着这些人,倒也是挺郁闷。见了洛介宁,那也是兴奋的,只人一进门便道:“哥哥!”

“哎哟,我可受不起。”洛介宁连忙接住扑过来的人,道,“我听说你三月就要去碧云府了啊?”

南望点点头,没方才那么兴奋了,道:“是呀。”

洛介宁摸着他的头顶,难得认真道:“你可要好好学。千万不能辜负了你师父的心意。”

南望更为认真地点头,道:“我知道。”

洛介宁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拉着他坐好。南望见他是有话对他说,便也没了往日的调皮,安安静静坐好等他说话。

洛介宁斟酌着用词,片刻才道:“娃儿啊……”

南望被他这一声叫唤给叫笑了,洛介宁刻了两声,严肃道:“正经一点儿!”

南望立马憋住笑,又看向他。

洛介宁声音放低,道:“你想知道,你师父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是谁吗?”

南望明显地一愣,随即脑子里边飞快转了起来。

洛介宁怕他听不懂,又解释道:“那个他喝醉了仍然念着的人。”

南望小心翼翼问道:“是那个浅思吗?”

洛介宁点点头,看着他的双眸道:“你师父口中那个浅思,是南浅思。孤云一去最南妄的南浅思。”

“啊?”南望明显是没反应过来,望着他愣了半晌问道,“什么最难忘?”

洛介宁一直看着他的双眸,解释道:“南浅思的称号,孤云一去最南妄,孤云是他的佩剑。”

“……哦。”南望惊讶地睁大双眼,问道,“他也叫南望?”

洛介宁道:“是妄想的妄。”

南望明显是不认识这个字,问道:“那是哪个妄?”

洛介宁写给他看:“上边一个亡,下边一个女。”

南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洛介宁又道:“你们俩名字是念一样的。”

南望疑惑道:“那是谁啊?”

洛介宁正色道:“他是江湖上非常有名的剑客,但是很可惜,已经死了。”

南望明显是怔了,顾自低头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师父他……”

洛介宁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师父,跟他算是知音。”

南望蓦地抬头望向他,问道:“他们两个,是跟你和钟哥哥一样的关系吗?”

洛介宁也愣了,下意识问道:“我跟钟笑是什么关系?”

南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嗫嚅道:“不就是那个……那个……”

洛介宁怔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子指的是什么,当即便伸手拍了他一把,骂道:“你想什么呢!”

当然!他还希望是那种关系呢!

等等!蓝暮林跟南浅思哪是那种关系?!

洛介宁被他搞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又拍了他一把,听他叫出“哎哟”才住手,道:“不是!”

南望小小声道:“可是我看师父那样子……”

“行了!”洛介宁皱眉道,“你师父都走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师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南望立马意识到此事,立马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洛介宁叹了口气,道:“你师父他,或许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两个南望(妄)了。”

上辈子,为了救南浅思,这辈子,为了救南望。

南望被他这么一说,顿时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弱弱地问他道:“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洛介宁一见他哭,这回立马就心软了,把他拉进怀里道:“傻孩子,我说这些,便是让你好好去做一个像你师父一样的人。他一生高洁,被很多人敬佩尊重,你也应该如此。”

南望用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洛介宁抱着人安慰了一会儿,回了屋子,立马就要找钟止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