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顿时席间安静了下来,就连南望都顿了顿,男人立马咧出个笑脸道:“吃菜吃菜,你们等会儿还得出去呢!”

南望应道:“是啊是啊!”

洛介宁很好地止住了话头,心里又在思考着这男人瘸腿又是为何,看他这模样,又有几分猜测他的活计,种田太困难,只不知是否也是经商了。几人吃了一会儿,便要走了,男人笑着送他们出门,一根拐杖撑得他身子朝半边歪着,活像是半身不遂。洛介宁跟钟止离随着蓝暮林走出去,刚要出门的南望忽然道:“师父,我忽然尿急了,你们先出去等等我!”

蓝暮林点点头道:“你快一点。”

“嗯!”

男人进了厨房,收拾碗筷,南望悄悄凑到桌上,他大伯拿出来的酒还没有收回去,像前几日那样,他从身上掏出一个水壶,水已经全部倒掉了,随即灌了一壶满满的酒,盖子关不紧,他便喝了两口,趁着大伯还没有回来赶紧跑出去了。

洛介宁若有所思地看了蓝暮林一眼,问道:“蓝公子,你们在这里住多久了?”

蓝暮林答道:“不过几日。”

洛介宁点点头,问道:“那些中毒之人存在哪里?”

蓝暮林道:“皆在不远的一处山谷中,镇子里的人不大愿意见到尸体,所以都堆放在那里。”

洛介宁问道:“这镇上的人都这么冷漠吗?”

南望道:“不是的,这镇上的人都信仰不知什么教,认为人生死有命,对于那些死了的人,还是眼不见为净。”

洛介宁微微皱了皱眉,心想还有这种教?难不成是邪|教?

钟止离问道:“他们既然知道有人下毒,为何还没有人去请碧云府的人给他们解毒呢?”

蓝暮林摇摇头道:“听说之前碧云府的人来过了,但是也没能解毒,走了之后,死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怪不得那些人那么大胆,原来是根本不怕死啊!

蓝暮林将两人带到那处山谷,那是个很大的山谷,直直像是砸出了一个大坑,坑周围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上边尽是草地,看起来很是生机勃勃,向下望去,却见到的是一堆的尸体,看起来跟周围的景色完全不相容,甚至还有尸臭味飘上来,洛介宁只看了一眼,便躲到了钟止离身后道:“我不要下去。”

蓝暮林笑道:“想要解毒,就必须下去看看,我们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南望先跳了下去,蓝暮林跟着下去了,洛介宁拉着钟止离的腰带沉声道:“菜应该没问题,我觉得他后来拿的酒肯定有问题。”

钟止离想起他拉着自己的手,才发觉他是不想让自己空着手去端酒杯,转身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觉得在碧云府的地盘上背地里说无尘轩风评不好的人,若不是正义感太强烈,就是附和你,很显然,他是看在蓝暮林的面子上附和你,你看,蓝暮林没有加入一个门派,他为何为了你得罪无尘轩一句?

“还有他的祖父祖母。”洛介宁笑得诡异,“很巧,前世的时候,因为六派跟各地商人来往密切,那个时候,皇上不敢明着打压跟六派交易的商人,大家都知道规矩,更别提在玄天楼和碧云府交界的这块地,商人络绎不绝,大有重商的意思,但是除却这块人以外的商人照样打压。他祖父祖母真是一段佳话啊。”

听出他言语里的讽刺,钟止离道:“我没喝,蓝暮林好像喝了。”

洛介宁道:“他们住了这么久都没事,应该不会有事。”

说罢,他晃晃悠悠往前走,倏地跳了下去。钟止离跟在他后边也跳了下去,一股浓重的尸体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钟止离屏息到了蓝暮林身边,才注意到这些尸体确实是皮肤泛白,活像是在他们身上泼了一层硫酸,洛介宁在一边道:“你看,他们像不像是腌制的凤爪?”

南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眼前一亮,道:“你这么说有点像啊!”

钟止离没理两人,朝唯一一个正常人问道:“他们这是中毒就这样吗?还是猝死之前?”

蓝暮林道:“是在猝死之后,我见过最新鲜的尸体,身上还没有这样的异状。”

洛介宁拉着南望问道:“你有没有吃过用糖腌的腊肉?超好吃的!”

南望:“用糖?你们南方人喜欢吃甜的吗?”

洛介宁:“对啊,钟笑最喜欢吃甜的了,你不喜欢?”

南望:“我觉得点心吃甜的就够了,饭菜里边放糖味道有点怪。”

洛介宁:“可是你吃红烧肉的时候也是要放糖的啊,只不过吃不到甜味罢了,你们不能一棒子把糖打死!”

钟止离和蓝暮林一人提着一个,把他们分开。在一堆尸体面前谈美食,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装傻还是真傻。

蓝暮林提着南望的衣领,南望却突然间却眼前一黑,直直朝蓝暮林身上摔去,蓝暮林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急急道:“怎么了?”

南望被他一扶,这才回过神来,一手摸上自己的额头,道:“师父,我没事。”

洛介宁和钟止离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存疑,这南望方才不还好好的么?随即洛介宁问道:“南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南望方才还在跟他讨论放糖不放糖的事,怎么忽然就要昏倒?洛介宁只想到一个可能。

南望靠在蓝暮林身上有些虚弱道:“师父,我好像有点没力气。”

蓝暮林先是把南望送到了上边,找了个地方让他坐着,洛介宁蹲在他身边,问道:“南望,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南望像是忽然之间就被吸走了力气,瘫在蓝暮林身边,说话都有些吃力,道:“没吃什么啊。”

蓝暮林从方才开始一直在给他把脉,这会儿低眉道:“怕是,中毒了。”

洛介宁不语,南望眼神里充满了惊讶,问道:“师父,什么毒?”

“中毒之后还能活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到,立即猝死,之后皮肤开始出现病态的泛白。”蓝暮林像是有些犹豫,道,“之前,中毒之人均是这样。”

钟止离问道:“是谁下的毒?”

蓝暮林摇摇头,道:“之前被下毒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就忽然猝死了,南望一直跟我待在一起,想来应该没有人能接近他才是。”

钟止离想了想,开口道:“蓝公子,我们中午见到的那个男人,有问题。”

蓝暮林显然是很讶异,问道:“有问题?我们在他家住了几日,没……”

他似乎也是愣了一下,这才道:“你是说……”

钟止离道:“没人能接近他,但是他可以。”

南望似乎是用尽了力气道:“不可能!大伯对我们很好的!”说罢,他转向蓝暮林,眼里含泪道,“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

蓝暮林抚了抚他的肩,道:“你别急,师父给你想办法。”

洛介宁看着两人,心里疑惑没有解开半分,只好退在一边看着不语。那边蓝暮林先是取出了几根银针插在南望的几处穴位上,接着从身上掏出了什么东西给他服下,钟止离站到他身边问:“蓝公子有把握解毒?”

洛介宁静了半晌,道:“不知道。”

他目光直直落在认真给南望观色的蓝暮林身上,脑子里面一片浆糊。

蓝暮林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南望,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悲伤,他摸了摸南望的额头,轻声道:“师父会救你,别担心。”

南望眼睛已经闭上了,这时候忽然睁开了,大惊:“师父你不要……”还没说完,蓝暮林已经封住了他的穴。他不知道南望到底何时中的毒,半个时辰不知何时过去。

“乖孩子,以后好好跟着洛公子和钟公子,知道吗?”蓝暮林轻轻抚摸南望的脸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洛介宁靠着一棵树闭上了眼睛,他会来这里,遇见了蓝暮林,可以说是缘分,生前,他只听闻过蓝暮林的名声,碧云府第一门生,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不论哪派,只要找到了他,一定能够给你药到病除,他正邪分明,对于自己认为的善恶,他分得很清楚。

也正是如此,各派对他尊敬有加,就连洛介宁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但是,这种人,坏就坏在,他心中所谓的善,大抵可以囊括整个苍生。

洛介宁曾经很不理解,那些所谓要拯救苍生,或是不与世俗为伍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是想要把所有人纳入囊中,一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两个极端,很明显,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死得很快。

在他心里,蓝暮林就属于前者。

他刚睁开眼睛,便看到在钟止离身后有一个黑影,他想都没想,拔剑出鞘便刺了过去,钟止离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一个人已经从树上摔了下来,腹部被洛介宁捅出了一个伤口,看来不是致命伤,洛介宁提着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只看了洛介宁一眼,便头一歪死掉了,是咬舌自尽。

洛介宁刚放下这个人,顿时看到周围一圈的黑影,便知是被包围了。

他看向蓝暮林,那边还在不知给他做什么,钟止离拔出剑,道:“应该是上午那些人。”

洛介宁“嗯”了一声,那边蓝暮林已经察觉到了,但是依然低着头没有一丝要理他们的意思。

洛介宁看过去,这些人见了他们是玄天楼的人也照样追杀,看来是些亡命之徒,他笑了笑,提剑上步,五六个人围上了他,洛介宁刚甩开一个,从身后飞来暗刀,洛介宁飞身挡了一下,道:“你们真不厚道!居然使暗器!”

那些人没一个理他,洛介宁先朝使暗器的那人刺去,他剑法敏捷,几个转身击退了后边缠上来的人,怀里一掏扇子便飞了过去,那扇子铁骨尖锐,上边沾着毒,一人被刺中立马倒地,洛介宁抽空拔了回来,一脚踹倒了一个彪形大汉,朝那边看去,钟止离已经解决了五人,过来帮他了。

洛介宁:“……”

就算他速度快,也没有必要这样吧?

他趁钟止离还没到,一手剑一手扇子飞了个身解决了两个,转身后抽出剑又一剑甩了上去,五人全部倒地。

他站在中央朝赶来的钟止离挑挑眉,得意地笑起来,转头一看,那边蓝暮林不知是不是已经解了毒,跪在地上不动作了。

两人朝那边走去,却见那蓝暮林闭着眼像是在礼佛般,南望也闭着眼,两人面对面不知在做什么。

洛介宁伸出手在蓝暮林眼前晃了晃,没反应,抬头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钟止离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片刻后,南望缓缓睁开了眼,愣了愣,随即像是终于活过来了般,一下子抱住了蓝暮林,嚎啕大哭了起来。

洛介宁被他吓了一跳,跳了起来,问道:“你干嘛?”

南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一直念着“师父”,愣是这两人不知他们做什么,现在也该明了了。

钟止离蹲下身,把蓝暮林的手抓起来,摸了摸脉,眼神沉了下来。洛介宁一看他那表情,便知了。

他们等南望哭够了,洛介宁这才问道:“你师父他……对你做了什么?”

南望眼睛哭得通红,把身上的银针都拔了下来,接着把蓝暮林放在地上,声音沙哑道:“我只是听师父提起过,他的师父曾经教过他一种秘术,可以替别人换一命,不论是中毒,剑伤,还是大病,我以为师父他……”

说罢,又低低地哭了起来:“我没有师父了…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洛介宁倏地瞪大了眼睛,差点站不稳,他拉过钟止离,声音有些缥缈道:“好像是……”

钟止离没明白他在说什么,问:“是什么?”

洛介宁一阵眩晕,道:“碧云府的秘术!起死回生!”

他有些恍惚,拉着钟止离道:“碧云府的掌门必须掌握的一门秘术,传说可以起死回生,但是谁也没见过……”

南望总算是清醒了一点,抬头问道:“你说我师父是碧云府的掌门?”

洛介宁静了半晌,压抑道:“你师父不是掌门,他是门生。”

但是为何他会起死回生术?

他拉开一直抱着蓝暮林的南望,南望立马惊叫起来——

那蓝暮林,皮肤已经开始泛白了,与那坑中的尸体无异。

蓝暮林本就肤色白皙,这会儿皮肤泛白,白得却有些吓人,洛介宁一把拉开了南望,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南望拉着蓝暮林的衣襟,道:“师父怎么办?”

“蓝公子不能留在这个地方。”洛介宁只说了一句,钟止离已经过来把他背在身上,道:“你带着他,我们走。”

洛介宁立马把南望拉起来,安慰道:“我们帮你把你师父送走,快点!”

三人很快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南望有些喘不上气来,洛介宁道:“钟笑,先把他们带到前边的空地上去。”

“好。”

前方一片池塘,那块空地似乎是赶鸭的地方,左右没人,离镇子上已经有些远了,洛介宁猜测就算跟到这里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边的村户较多,时不时会有些行侠仗义的人在这种村子里驻扎,看见不爽的人或事就要上前掺一脚。

钟止离把蓝暮林放下,他已经全身泛白,洛介宁心头一寒,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人?”

钟止离皱着眉,道:“应该是。”

那蹲在蓝暮林身边的南望通红着双目喊道:“不会是大伯!大伯不是那样的人!”

洛介宁蹲下身,静静道:“有些人,不是你看上去那样简单。”

南望不相信他的话,摇着头,眼泪又开始流下来了:“我跟师父来这里的时候,没地方住,大伯就把我们邀过去了,每日给我们准备了饭菜,待我们特别好,一定不会是他!”

洛介宁没法,站起身,道:“先把你师父安顿一下吧。”

“师父……是我害了你……”南望伏在已经僵硬的蓝暮林身上低声哭泣,像是喃喃道,“师父教过我不能冤冤相报,我便应了你,可是……”

洛介宁也是没有预料到他才刚刚遇见蓝暮林便是这种情形,背过身紧锁眉头,很是不安,钟止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忽然转过身来,道:“南望,你看着你师父,我去找找他。”

南望倏地瞪大了眼,道:“你去找大伯?”

洛介宁点头,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南望晃晃悠悠站起了身,道:“我也跟你去。”

“你不是很相信他吗?”

南望有些嗫嚅,钟止离道:“那蓝公子怎么办?”

洛介宁看他有些犹豫不决,斩钉截铁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们俩,你带着你的师父找一处安顿去,我们替你去看看那人究竟值不值得你信任,到时候我们来找你,行不行?”

南望望了望两人,最终点下了头。

洛介宁看了钟止离一眼,跟他约定了见面地点后,两人便前后离去,南望走回蓝暮林身旁,一把抱起他,在他耳边安慰似的温柔道:“师父,别怕,浅思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