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说什么?

苏柒眼前霍地一花,少女美貌依旧,立于?花树下,举手投足间,清纯中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妩媚。

她一直是美的,不过今日?更?盛。

郁芊绷着?嘴角,模样乖巧,说出来的话是处心积虑的产物?。

她当真想走了,离了霁月门,未来的衣食住行都需要自己动脑,但她只要看着?苏柒,哪怕一想到他?。

就恨不得把所有的骂人词汇按到他?脑门上,她打?不了他?,当面骂不得,背后唾弃总行了吧?

她抬起眸子,看向苏柒,他?的脸色很古怪,在郁芊开口的一瞬变得惨白,他?伸手想去抓她,但被郁芊躲着?,无论如何都碰不到。

“师尊,我?可以离开吗?”郁芊灿灿地笑着?,火上浇油。

灵巧地后退一步,足尖还?没落地,被一把捞进了怀里。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她在瞬间未能反应过来,一边心中喊着?变态混账王八蛋,一边被苏柒紧紧抱住。

苏柒双手冰凉,身体温度依旧。郁芊在跌入怀抱的瞬间,几乎是凭着?惯性?的记忆,伸手环住的苏柒的颈部。

依照常理,苏柒在抱起她的时?候,她的身后必然会有反派之流出现,然后她从?善如流好好当挂件,不给苏柒添麻烦。

然而郁芊等了许久,皆不曾等到应有的破空声。她只是被人抱着?,而抱着?她的人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只是搂着?她,口中一遍遍的念着?:“你不能走。”

郁芊:我?可以打?他?吗?

她试图从?苏柒怀里挣扎出来,折腾几次,全都以失败告终,她抬起头,使劲儿瞪他?:“弟子为什么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

她当然不能走,郁芊答应过他?了,会一直在霁月门。

这纯属苏柒的无理取闹,此等原因,他?根本开不了口。

想想看,郁芊离开师门,犯了哪条清规戒律?

——没有。

那严刑峻法呢?

——亦不曾触发。

她被骗了,她受伤了,于?是她想走了,多么简单的事。他?不能强留她,他?要是动了手,又于?阮云脂有什么区别。

郁芊仍盯着?苏柒,问道:“弟子究竟为什么不能走?”

“弟子究竟为什么不能走?”她拔高?了声音,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柒,像是要把他?彻底撕开。

苏柒手握成拳,按在胸口处。一具残躯,一具空壳,一条裂缝,此刻疼得难以承受,这具正在疯狂崩坏的身躯,无止境地想留下念想。

“你不能走。”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苏柒拳头紧握,指节突起,骨节通红,手背上布满了青白色的经?脉。

“第一,你从?剑冢中离去,很有可能被人盯上,敌暗我?明,贸然离去,空有生命之忧。”

“第二?,你离开霁月门能去往何方?成一介散修,还?是回到凡间界平淡度日?,此二?者前路皆是渺茫,你离开皆是自毁前程。”

身体一轻,苏柒松开了她,玄衣的男子站在茫茫的夜色中,眸子宛如平静的湖面扔进一颗石子,掀起一片浪花。

“只因为这些吗?”郁芊开口,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弟子利用完了,师尊信守承诺,开始为弟子的后续铺路,只因为这些——”

她没能说下去,额头突然附上一阵凉意,郁芊带着?哭腔的倾诉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冰到了极点?的手,干燥,柔软,它就这么凉凉的,冰冰的,贴在她的额头,伴着?入目黑袍洒落,宛如长夜入目。

苏柒伸手盖在了郁芊的额头,轻轻俯身,吻上了自己的手背。

一个极为礼节性?的吻,对?于?郁芊而言,甚至算不上多亲热的举动。眼前人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以毁天灭地般的决心,表达了他?的想法。

“此之谓私心。”

郁芊几乎是当机立断,毫不犹豫扬起手,给了苏柒一巴掌。

“私你大爷的心!”她的表情彻底崩坏,拼命想维持笑容,脸上全是狰狞之色。

她哭了。

一边骂,一边控制不住地哭,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

抹着?眼泪的少女双目通红,眉头紧锁,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口中把苏柒祖上十八代,浑身上下每个角落,全部问候了个遍。

苏柒好似着?了魔,全程愣愣地站着?,随郁芊骂。

风飒飒而过,少女高?亢激昂的声音仿佛公鸡打?鸣,在秋桃院的一角响起,连绵不绝,不知道骂了多久,才逐渐平息。

郁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她骂爽了。

崩了一直以来娇软可爱的咸鱼人设,化身粗鄙的泼妇骂街,她终于?爽了。

少女的面色好转之余,脸上多了抹活灵活现的神气。

苏柒试探着?开口:“可以留下吗?”声音轻浅,几近恳求。

“留你个……可以。”明艳的笑脸扬起,郁芊堆起了满脸的假笑。

“只要师尊保证不在接近弟子,弟子在霁月门待多久都行。”

言毕,少女折身,踩着?漫天落花,步履轻快地扬长而去。

翩翩衣袂顺着?指尖擦过,苏柒仓惶地伸出手,终究什么都没抓到。

一路咳嗽着?,苏柒跌跌撞撞穿过桃树林,花瓣簌簌而下,像雪片一样,落了满肩胛。

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识海中翻滚,换做是原本的身体,恐怕已经?道心不稳,即将堕入歪门邪道。可惜,他?现在拥有的,仅仅一具元婴外现的躯壳,仅仅有体内的灵力翻滚,碰撞罢了。

从?睁眼的一瞬间,苏柒就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不同,这和他?原本的躯壳不同,身体中的一切都仿佛被抽离一般,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灵力的流动。

这是他?的元婴外现,原本应该在他?的灵府中的元婴,奇迹般结成了实体,送他?回到了霁月份门。他?不知道原本的自己在何处,或许自己早已死去,如今的一切,不过是神魂俱灭前的昙花一现。

他?修不得道,入不了魔,像一具行尸走肉,又像个活人。

他?与常人无异,他?的身体有温度,能皱眉发怒,也能扬眉浅笑,但他?终究是死的,他?无法吸收天地间的灵气,等在身体里流动的灵力枯竭的时?候,这具身体总会崩溃。

苏柒扬手,摘下落于?发间的花瓣,不知此行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浑身仿佛被火焰灼烧,灵体的凝结钝化了感?官,困意或是倦意,大半被遥遥阻隔,然而感?知的逐渐麻木避无可避,踉跄着?回到秋桃院,险些支撑不住,用千山月支撑着?身体,苦笑地看向掌心。

裂纹逐渐蔓延,愈演愈烈。

从?始至终,他?恍若大梦一场,成了满口谎言的骗子,拖着?随时?都会崩溃的身体,讲着?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

内心急切,想着?再快一些,趁着?自己还?活着?,还?不曾彻底消失,把阮云脂背后的人给揪出来。

杀之。

苏柒垂下眸子,露出一丝苦笑。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大可以拖延时?间,慢慢地找出阮云脂背后之人。

这具身体迟早会彻底变为碎片,但不是现在,他?还?有时?间,能抓住望月阁的人的尾巴。

他?仍能记得自己最后停留的那个秘境,日?光普照,莺啼鸟语,满山遍野的红花打?着?卷从?眼前飞过,远处是青山绿水,近地是清荫峡谷,当真是葬身的好风光。

崩坏的碎片被他?聚起,化作至纯的灵力,银蝶从?手中翩翩而起,向远处飞去,苏柒强忍着?极度的不适,架起剑鸣大作的千山月。

“师尊。”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院门口布满了璀璨的星河,空无一人。

苏柒垂下头,眼中眸色渐深。

他?希望郁芊能回自己的房间一趟,离开前,他?放了点?东西在那里。

从?剑冢里捞出来的几十把仙剑,各有千秋,像是选秀一样,赤橙黄绿蓝靛紫,有的镶了钻,有的绑上缎带,排成一排,清一色的神品剑,任她挑选。

郁芊拍了拍自己的面颊,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心中颇有几分中了五百万彩票的震惊和狂喜。

好家伙!这么多仙剑,这么多宝贝,全都是她的?她要是把上面的宝石缎带拆解下来,跑到集市上随便摆个路边摊,再拿着?这些神品仙剑跑到聚宝斋,准能卖个好价钱!

美滋滋地想着?,嘴角的笑容蓦地凝固,郁芊慢腾腾地绕过仙剑们,一头栽回了床上。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些宝贝全是苏柒从?剑冢里打?包带出来的。早些时?候,郁芊就知道剑冢的规矩,不许元婴期往上的修士进入。

一开始她还?嫌古怪,现在一看,差不多明白原因了。

要是可以,哪个宗门长老不愿意代替弟子进入剑冢,轻而易举破解困境,把看上的仙剑打?包带走,一次性?带走一百把,养活一个大宗门。

她滚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把刚刚叠好的豆腐块又揉成了一团,俏丽的小脸未侧,露了一只如有星辰的眼睛在外面。

她听见了,她也看见了。

看见苏柒掌心蜘蛛丝般绽放的裂缝,听见了胸口处的悄无声息。

郁芊也算是饱读各种狗血话本,万千思绪在脑中过了一遍,差不多就明白发生什么事。

她把脸深埋进棉絮中,绷紧嘴角,咬牙切齿地念出两个字。

苏柒。

作者有话要说:拦住那只拿着灭火器の郁芊芊!!!

能把火葬场写成甜饼我也是绝了(以头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