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此话一出,黎楚眼睛酸涩滚热,差点哭了出来,低下头微微咬唇。

楚韵收回手,抬眸看向站在轮椅后面的沈衍,刚才在黎府见她的第一眼,楚韵便猜到这人是黎楚在信中提到的妻主。虽寥寥几笔,却能看出来黎楚心中对她的欢喜。

“沈……衍?”楚韵略微停顿,顾忌着沈衍听不见。刚才在黎府里毒舌冷冽气场全开的人,此时却愿意因为黎楚收敛锋芒给?沈衍几分尊重。

两人虽是亲姑侄,可到底许久未见了,彼此的性子脾气都不甚了解。楚韵自然不可能因为刚才替黎楚在黎母面前讨了几句公道,回头就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对黎楚的事情劈头盖脸的说落教训。

沈衍垂眸看黎楚,黎楚扭身抬头朝她微微笑,“这是三姑姑。”

“三?姑姑。”沈衍开口喊楚韵,整个人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她不喜。

楚韵嘴角含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沈衍,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问她,“都吃饭了吗?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点饭吧。”

她一路骑马赶来,滴水未进,好在及时赶到了。如今事情结束,才察觉到自己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黎楚应了声好,他看着站在门口原地踏蹄的那匹马,猜测楚韵这一路过来怕是半分都没能喘息,便说道:“不如去布庄吧,那里有干净的房间,晚上吃完饭就委屈三?姑姑先?住在那儿了,也省的再折腾。”

对于黎楚的安排,楚韵自然没有异议。

楚韵接过门人手里的缰绳,看着沈衍将黎楚抱上马车,眼睛微微眯了眯。

沈衍听不到倒是没什么,楚家并不会因为这个而轻视她半分。可她出身贫寒,家世跟黎楚实在是不般配,毕竟楚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如今的楚家看来,黎楚找的妻主,最好能跟他门户相对。如此哪怕日后夫妻两人感情不好,最后损失的不过是那缥缈虚无的情感,而不是人财两空。

商人向来重利轻别离。

马车帘子落下来,将楚韵的身影遮挡在外面,沈衍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觉得楚家这个三姑姑对她的态度让人琢磨不定。像是并未明确的承认她。

沈衍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攥了攥,心里有股空落的无力感,不知道如何去讨好黎楚的长辈,得到她们的认同。

黎楚撩开车帘往外?看,楚韵骑着马不快不慢的跟在马车旁边,见他从车里伸出头来,便朝他笑了笑,“放心,我认得路。”

黎楚这才放下帘子,扭头去看沈衍。他挽起沈衍垂落到手腕处的袖筒,皱眉去看那道被菜刀划伤的口子,抬眸问她,“还疼吗?”

被巾帕绑着的伤口处,血似乎已经止住了。

沈衍缓缓摇头,另只手搭在黎楚手背上,微微握紧。她心中发紧,声音都有些轻,“楚楚,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给你做。”

她如今能给的,也不过是让黎楚吃顿好饭罢了。

黎楚皱眉摇头,“让玉帘从外头叫桌酒席回来,你胳膊伤了,在伤口痊愈前不要动勺。”

沈衍眼里染上笑意,在狭小的马车里,被橙黄温柔的灯光映着,她整个人的神色因为这一笑柔软的不行,轻声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姑姑看,我能照顾好你。”

听到沈衍这么说,黎楚才明白她执意要做饭的原因,不由莞尔,伸出自己的手掌,“我能一巴掌扇倒白氏,足以证明你把我养的有多好了。”

饭吃的多了,自然力气大身体好。人活于世,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沈衍笑着抬手将黎楚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头发上轻轻摩挲,心里一片柔软,轻声说,“那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

黎楚抱着沈衍的腰,脸埋在她怀里,轻轻吸了一口她身上清淡安心的味道,闭上眼睛应了句,“好。”

刚才上车时玉帘就主动申请跟赶车的小厮一起坐在外头,将车厢留给?少爷跟娘子。如此两人才能这般耳鬓厮磨的说话,不然有外?人在,黎楚定然放不开。

布纺离得不远,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最近布纺正在装修整理,堂内一团乱,沈衍便带着他们从侧门直接去了后院。

后院里头的空房间不少,都是以前绣工住的。后来布纺改行他们另谋出路,这些屋子便空了出来。

沈衍在县里看着布庄装修,有时候实在太晚了就住在这里,虽然次数不多,黎楚却还是找人将这些房间都打扫清理?了一遍。

今天刚好可以腾出来一个留给?楚韵住。

沈衍将黎楚从马车上抱下来,他小心翼翼的僵直身子,半分不敢胡乱动弹,生?怕绷开了沈衍的伤口。

将黎楚跟楚韵领进后院主屋后,沈衍简短的跟楚韵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下去做饭,玉帘跟布庄伙计阿叶两人给她打下手。

人家姑侄俩见面肯定有话要说,他们在场不合适。正好借着做饭的机会将时间给两人让出来。

黎楚眉头微皱,心中虽有担忧,但见沈衍坚持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叮嘱玉帘,让他干活积极些,照顾着娘子的手臂。

玉帘“嗳”了一声,跟楚韵微微福礼,转身提着衣摆离开了。

楚韵走到圆桌前,抬手贴了贴上面的茶壶壁,阿叶新端上来的茶水,微微热。她翻开两个茶盏,用茶水冲洗一遍后,给?黎楚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含笑问道,“你总盯着我看,是不是我与你父亲长得很像?”

黎楚本来见沈衍跟玉帘离开还有些不自在,独自一人面对相对于陌生?的楚韵略微有点紧张,好在楚韵极会缓解气氛,不给?两人生?分的机会。

黎楚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捧着茶盏微微点头,沉吟了一瞬,“有五六分像。”

“我俩是龙凤胎,长大后倒是慢慢长得不一样了,小时候才更像。”楚韵想起什么,嘴角挂起笑,“你小时候来家里玩的时候,时常把我认成你爹爹,然后满脸好奇的问大家为何你有两个爹爹,惹的全家啼笑皆非。”

小时候的糗事黎楚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听楚韵说的这般绘声绘色有模有样,他好像真有这么个印象。

“只可惜小阿楚长大后,便不常来家里玩了。”楚韵叹息一声,随后又笑开了,故意试探性的说道:“好在如今跟黎府断了关系,过两日便能随我回楚家常住了,你若是过去,老太太定然格外高兴。”

黎楚嘴角的笑意一顿,放在腿上的手指捏了捏衣服,轻声说,“三?姑姑,我不能随你去家里常住。”

楚韵对于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端着茶盏抬眸看他,似乎在等个理由。

“因为阿衍在这儿,而且我们手里还有事情没做完。”黎楚说道:“这个布庄不赚钱,我已经打算把它改成菜馆食肆了,您刚才从院子里走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堆积在那里的东西,现在生意还没做起来,我跟阿衍不能离开太久。”

“若是为了赚钱大可不必这么吃力。”楚韵说,“那十八万已经足够你选择轻轻松松的生?活了。你是阿音的宝贝,是我们楚家的娇少爷,自然有我们几个姑姑疼着呢,莫说这辈子,就是几辈子我们也养得起,也稀罕养着。”

阿音是楚父的名字。楚韵楚音,当时取名时,楚家老太太就希望健康正常的楚韵,能把她的健康匀上几分给?孱弱的楚音。

黎楚微微摇头,“也不全是为了银两,主要是阿衍也喜欢做菜。”

“既然她喜欢,那将这事留给?她做便是了。”楚韵一笑,像是没听到黎楚句句不离沈衍似的,“你若是愿意,莫说这布庄留给?她,就是再留给?她一万两银子,咱们楚家也是舍得的。”

这是要从沈衍手里用钱将黎楚“赎”回去。

黎楚眉头微皱,心里略微有些不太舒服,像是楚韵看轻了沈衍,又像是楚家要把他跟沈衍分离。

无论是哪一种,黎楚都不太开心。

他微微抿唇,眉头拧着,吸了一口气抬眸看着楚韵,轻声说道:“三?姑姑,你不太懂阿衍。”

黎楚说:“我与母亲争吵出府,无处可去,是她二话没说带我回家。沈家穷,家里一共两间屋子,她依旧匀了半间给玉帘,只因为他对我不离不弃。我同?玉帘是男子,在沈家洗漱如厕处处不便,她便同?青盛一起亲手给?我盖了间净房。以及这布庄,我只往后院来过一次,今日再过来,所有的门槛便全都被拆掉了,只为了方便我身下的这把轮椅通行。”

提起这些的时候,黎楚嘴角不自觉的带上笑意,“离开黎府时,我带了几箱子东西随她回家,她从未问过里面有什么,也从未暗示我给?这个家花钱,依旧起早贪黑下地插秧,卖了稻米的钱也全都塞给?了我。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心里明白,她是想拿这钱弥补这些日子以来我为家里开销所花的银钱。”

“三?姑姑。”黎楚神色认真?咬字清晰,“她不图我什么,无论我是黎府少爷,还是腿瘸的弃子,她都不甚在意,因为我是她娶进门的夫郎,她对我的好,仅此一条原因而已。”

黎楚道:“她与母亲不同?。”

楚韵看着黎楚这模样,拿着茶杯的手久久没有放下,轻声叹息,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你与阿音也不同?。”

当年楚父执意要跟黎母在一起,全家自然是不同?意。轮流问他为什么,他能说出来的原因无外?乎是喜欢,觉得黎母对他好。可具体好在哪里他又说不清楚了,只说是两人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

逼问的极了,楚父便哭给她们看。他这一哭,老太太的心就软了,最终只能闭上眼睛点头同?意,盘算着不管黎母心思如何,总归多给?楚父一些银钱傍身,不委屈了他就行,毕竟她们楚家也不需要黎母多能出人头地。

可黎楚不同?,面对楚韵,他能清晰的列出沈衍的好,能看清这感情背后的金钱利益,还会清楚的告诉楚韵,沈衍没有图他的钱。

黎楚比他爹更理性,更有棱角。

可即便如此,那也只是眼前,往后余生?那么长,谁能说看透了一个人呢?

楚韵想告诉黎楚人心险恶,也许她只是暂时压抑本性还未暴露,你瞧瞧黎母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吗?可她没说,只是抬手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明明是平淡无味的白水,她却喝出酒的苦涩酸疼。

楚家是害怕黎楚走上楚父的老路,可也不能因为害怕而折了黎楚的双腿不让他走。

楚韵说,“你若喜欢我不阻拦,我只要让沈衍看着,负了阿音的黎响是何下场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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