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帘忧心忡忡的跟黎楚一同坐在马车上,他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少爷,忍了又忍,屁股挨着半个垫子动来动去,沉不下气。

家主发了那么大的火,这都快晚上?了还硬是将人叫回来,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不是好事,少爷怎么上?赶着去触霉头呢?

“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黎楚叹息一声,“省的你坐立不安。”

玉帘眼睛一亮,倾身问他,“少爷,咱们毁了家主的生意,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如等两天她不气了咱们再回?去呢?”

玉帘心里到底是惧怕黎母的,家主发火,他能吓的哆嗦。

“若是今日不回?去,往后这事就不好说了。”黎楚微微抬头,嘴角带着苍凉的笑,苦涩讥讽,“再说若是今日不回?去,我那信也就白写了。”

那天从布纺回去后,黎楚饭前写了封信,寄给?外省的外祖母。

外祖父已经去世多年,楚氏还在世时他便没了,可黎楚的外祖母依旧健在,如今已是花甲之年。

当?年楚家生意越做越大,便举家迁往别省。小时候,楚父曾经带黎楚去过几次,家里的几位姑母对于黎楚极其宠爱,因?为家里就属楚父年纪最小,他的儿子,定然是楚家的宝。

后来黎母生意越做越好,心里对于曾经依靠夫郎娘家起家这事多少有些排斥,便不太喜欢楚父带黎楚过去常住,嘴上说黎楚年纪小,来回太折腾。

两家这才慢慢淡了联系。后来楚父重病去世,黎楚外祖母亲自过来送儿子一程,后来因为年纪大了,便不再过来,只是写信叮嘱过黎母照顾好黎楚。

黎楚至今还记得外祖母的样子,是个威严的妇人,虽然容貌不再年轻,但依旧精神抖擞眼神锐利,让人不敢对视。

可她对楚父却是极其疼爱的,那是她最小的儿子,却走的比她还早。

后来黎楚出事,黎母根本就没写信知会过楚家,更别提她另娶续弦的事情了。黎母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不敢通知楚家。

黎母觉得如今楚家势力多在外省,手?不会往县里伸,这才做事越发没了顾忌。至少在楚家心里,黎母营造出的形象是为亡夫守身三年,情深似海。

黎楚原本不打算将父亲的事情告诉外祖母,一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二是黎母到底是他母亲。

可如今,他拿黎母当?娘,黎母却不拿他当?儿子。

黎楚在信上?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写的清清楚楚,包括黎母跟白氏的私情,以及自己嫁人后被母亲跟续弦赶出家门。

黎楚写自己随妻主蜗居于乡下土屋里,饶是如此,黎母跟那续弦还算计着他的布庄。黎楚说自己是没了法子,这才求助外祖母,不求别的,只求拿回属于父亲当?年的那份嫁妆单子,将属于他的东西拿回来,不能便宜了外人。

信写完后,黎楚拿着信纸看了一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想了一下,着沈衍给?自己端了碗茶水过来。

沈衍以为黎楚渴了,便用热水兑了凉茶端过来,提醒他说,“温的,刚好不烫。”

黎楚笑,眼里泛起柔意,“我不是用来喝的。”他扯着袖筒,伸出手指往茶水里蘸了一下,随后将茶水滴在信纸上,营造出写信时他边写边哭的假象。

等笔墨干了,黎楚才将信纸装进信封里封好,微微叹息一声,眼里露出愧疚心疼,轻声同沈衍说,“外祖母其实年纪挺大了,我本不该因为这事去扰她。”

黎楚不用想都知道楚家看到信后的心情。

沈衍抬手揽住黎楚单薄瘦弱的肩膀,掌心轻柔的摩挲两下,“外祖母经历过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多,比起你咬牙隐瞒,她更希望你受委屈时去找她庇护。”

黎楚想,他跟父亲都因为黎母欠了楚家许多。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本不该像如今这般疏离的。

如今算算时间,黎楚想外祖母也该收到信了吧。他微微闭上眼睛,心里有些疲惫可又不敢懈怠,今晚这场仗还没打呢。

黎楚闭眸往后仰靠在车壁上?,本以为后脑勺会撞到硬邦邦的木头,没成想却跌进一片柔软温热的掌心里。

黎楚疑惑的睁开?眼睛侧头去看,就看到沈衍伸出胳膊,手?心护着他的后脑勺手背抵在马车壁上?,见他看自己,便轻声说,“若是累了就先小眯一会儿。”

“好。”黎楚笑,却不像刚才那样往后靠,而是身子向一旁倾斜,脑袋靠在沈衍肩膀上?。

沈衍调整坐姿让他依靠的更舒服些,手?从黎楚身后环绕过去揽着他的手?臂,轻声说,“没事,我在呢。”

玉帘默默的扭头看向窗外,马车已经驶入县城,眼见着就到了黎府门口。

管家听闻少爷回来的时候心里一惊,眉头拧的死紧,快步往外走,见着从马车上下来坐在轮椅上?的那人,没忍住低声说道:“少爷哪回都没听过家主的话,为何今天这般听话?”

她叹息一声,“家主今日大怒,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她气成这样了。您不该回来的。”

“我只回来这一次,以后便不再回?来。”黎楚坐定后抬眸看管家,眼神平静,“若是我猜的没错,府里怕是已经没了我的住处吧?”

管家怔在原地,嘴唇蠕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没选择瞒他,叹息一声垂眸说道:“少爷还是这般聪明。”

这句话算是默许了黎楚的猜测。玉帘气的肺都要炸了,开?口就要骂白氏不要脸,却被黎楚一把拉住,“不值得费口舌。”

一行人进了院子,往主屋去。沈衍推着黎楚,玉帘同管家跟在身后。

黎母脸色铁青,看见黎楚风轻云淡不知悔改的模样后更生气,尤其是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沈衍。

曾经那个粗布短衫的人如今也穿上好衣好布了,瞧着人模人样气质温和,没成想心机竟是这般深沉。

轮椅停下后,沈衍从黎楚身后走出来站在他旁边,拱手行礼,“岳母。”至少礼不能废。

黎母却听不得她说半个字,抄起手边新换的茶盏就砸在沈衍脚边,怒斥,“瞧瞧你干的好事!”

沈衍听不到声音,自然没多惊慌,可这一动静却激怒了黎楚,他手?攥着轮椅把手?坐直身子看向黎母,冷声说道,“母亲有事说事,朝阿衍摔什么茶盏?”

他抬手拉着沈衍的手?腕,侧身低头去看溅在她衣摆上?的茶水,见沈衍身上没被茶盏碎片划到才松了一口气。

“您大晚上?的找我回?来,就是为了朝我妻主摔茶盏?”黎楚看向黎母,眼里明显带着怒气,“阿衍是我妻主,是黎家的儿媳,您就是这么招待我俩回府的?”

“你还知道自己姓黎啊,我都以为你嫁了人跟她改姓为沈了呢。”黎母伸手指着沈衍,问黎楚,“布庄是怎么回?事,方掌柜是怎么回?事,让阿叶上门送衣服收钱又是怎么回?事,你今个跟我一一交代清楚。”

黎母气的胸膛上?下起伏,手?拍着身旁的茶几说道:“就为了这么点个小钱,你差点毁了我一桩大生意,你眼里就这么点蝇头小利吗?你但凡懂点事,都不会在我背后捅刀子。”

她千防万防害怕别人给?她背后捅刀子设陷阱毁她生意,没成想防到最后防了外人却没防住自家儿子。

“这事都是沈衍干的是不是?布庄那事也是她的主意吧?”黎母看向沈衍,“你俩才刚成亲几天,你就想着谋划我黎府的家财了?你给?我滚,这个府里站不下外人!”

“你俩明日就和离,这种?女人不能嫁。”黎母沉着脸跟黎楚说。

沈衍眉头微皱,觉得黎母怕是有病,且无药可医。

黎楚气极反笑,“凭什么你说嫁就嫁,说离就离?”

“再说这事跟沈衍没关系,方掌柜是我赶走的,布庄是我让人关门的,衣服也是我说要收钱的。”黎楚问,“我的布庄,我做主怎么了?”

“白氏用我的布做衣服,你拿我的布送人情,都问过我吗?我同意了吗?”黎楚讥讽的看向旁边的白氏,他今个倒是安静,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话,不再像往日那般惺惺作态的上?来替黎楚开?脱了,“我那日离开?时便同你说的清清楚楚,布庄是我的私产,让你别动脑筋,怎么着,是你没脸没皮还是你没长耳朵?”

“你怎么跟你白叔说话呢!”黎母见白氏被黎楚说的眼眶泛红,立马走过去护着他。

黎楚清冷的眼眸看向黎母,厉声问道:“那您要跟个贱人怎么说话?我没一口一个外室,一句一个贱人,已经是我最大的修养了。”

黎楚嗤笑的看着你恩我爱的两人,今日算是半分脸面都不给?他们留了,“他若是能称作我叔,那花街柳巷里的叔我岂能挨个叫的完?”

这是拿白氏比作小倌了。这可把黎母气坏了,白氏更是嘴唇发白怒目瞪向黎楚,声音都在发颤,可见气的不轻,“你个男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若是你再不要脸些,我的话能说的更难听。”比起白氏的气恼,黎楚倒是语气平静,“你是这种?人,就只配听这种?话。”

黎母怒道:“反了反了。”黎楚这是嫁给?沈衍后彻底疯了,也是,整日住在乡下跟群粗鄙农夫在一起,能学到什么好东西,听见的可不都是骂人的话吗。

这不是她儿子,她儿子黎楚定然不是这个样子。

黎母摇头看着黎楚,眼神失望至极,“你不是我儿子。”

黎楚手?指紧攥,眼睛直直的看着黎母,丝毫不让,“在你对不起我爹的时候,你就不是我娘了。”

堂内一片僵持,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把菜刀的黎悦从外头闯了进来,嘴里嚷着,“我要砍死你个瘸子!你从我家滚出去!”

她个头小,跑的快,玉帘还没反应过来黎悦就已经冲到黎楚身旁朝他胳膊砍了过去。玉帘惊的脸色发白,厉声叫道:“少爷!”

堂内的动静沈衍半点都听不到,她站在黎楚身侧,背对着门,眼睛全都放在黎母身上,她怕黎母对黎楚动粗,替他小心提防。

防的了大的,却低估了小的。

黎悦不知道哪里来的戾气,举着刀要杀黎楚。黎楚闻声侧头去看,那明晃晃的刀光已经朝自己搭在轮椅上?的手?臂砍了过来。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转动轮椅,如今是侧身面对白氏坐着,左臂正对着门的方向。这个高度方向刚好给了黎悦机会。

就在这时,丝毫听不见动静的沈衍却觉得心脏突突跳的飞快,她下意识的攥着轮椅往旁边一推,将轮椅上?的黎楚整个护在身前,躲开砍过来的菜刀,自己却被黎悦换了方向横着挥刀划到左边小臂。

黎悦见黎楚躲开,气的朝沈衍挥了一刀,正好刀尖划到她小臂,衣服破开血流了出来。

黎楚整个人惊魂未定,玉帘反应最快一把薅住黎悦,从背后将她手上?乱挥的刀夺下来,担忧的看向沈衍,“娘子。”

沈衍微微皱眉,小臂处火辣辣的感觉很是明显,她垂眸看了眼,伤口不深,毕竟只是刀尖擦到,但夏季衣服单薄,还是流了血。若换成冬季,棉袄棉袍的,怕是只划破衣服。

黎楚闻声看向沈衍,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小臂上?的红色,只觉得心脏突跳到了嗓子眼,呼吸被堵住了。

黎母厉声斥责玉帘,“将小姐放下!”

白氏更是上前去抱黎悦,“谁许你个下人对小姐动手的。”

“她伤了我家娘子!”玉帘死攥着黎悦不松手,见白氏靠近,便把从黎悦手里夺下来的菜刀举起来,瞪圆眼睛说道:“我劝你离我远点!”

白氏朝身后的下人说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把小姐救下来,把这个大胆的奴才拉出去卖了。”

听到这儿,本来坐在轮椅上?的黎楚突然站起来上前两步抬手用力甩了白氏一巴掌。

白氏措不及防被扇倒在地,黎楚闪的往前一个踉跄,被沈衍及时攥住胳膊扶稳,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黎楚看向那几个面面相觑的小侍,“我看谁敢。”

黎悦被吓到了,疯了一样在玉帘手?里扭动挣扎,朝面前的黎楚张牙舞爪的,“我杀了你。”

“你再说一句试试!”黎楚一巴掌抽过去,气音都在发颤,“小小年纪这般歹毒,果真是没了娘的野孩子!”

黎楚打完黎悦的手?垂在身侧微微发颤,他是第一次打黎悦,第一次对个孩子动手。

往日黎悦不是没犯到黎楚手?上?过,他虽生气却没跟个孩子计较。可今日不同,黎悦这般歹毒的心思连黎楚都比不上?,她哪里算个孩子?

黎楚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自己站起来根本没问题,一时间被打的白氏跟黎母都惊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说了什么话。

黎悦的脸当下就红肿起来,她哭喊着说,“我才不是没娘的野孩子,你才是没爹养的瘸子!”

黎楚反手?又是一巴掌,一左一右,黎悦的脸瞬间对称的肿了起来,“你再说一句?”

对上黎楚清冷黝黑的眼睛,黎悦害怕的哭了起来,呜呜呜的,不敢再说话,怕挨打。

“黎楚,你反了天了!”黎母上?前抬手要打黎楚,一旁的管家眼疾手快的过去拦着,“家主使不得,这可是少爷。少爷腿还伤着呢,经不起您这一巴掌。”

沈衍没伤着的手?扶着黎楚,身子对着黎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腿伤着,你看他威武的很呢,又不是打这个又是打那个的,他怎么就不残了呢!”黎母恼的是黎楚的话。黎悦分明是黎母的种?,黎楚却骂他没了娘。

沈衍向来好脾气,没对谁生过气动过怒,今日却对着黎母沉下了脸,“他是你儿子,你说这话的时候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他不是我儿子,我没这么有本事的儿子!”黎母瞪着黎楚。

黎楚转身看她,怔了一瞬,随后面色如常,只是唇色发白,清冷的气势与发怒的黎母丝毫不让,“既然没了母子情分,那你我之间便好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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