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从晾晒脱壳到最后卖钱,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样的艰苦黎楚不了解,他只知道从稻米收到家以后,沈衍晚上就没在家里睡过。

玉帘乐呵呵跟黎楚说,“若不是了解娘子为人,都以为她外头有人了。”

黎楚笑,难得附和一句,“她是外头有米了。”

不过沈衍不在家里睡,黎楚倒是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床头的那个枕头微微抿唇,摸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沈衍待他好他知道,只是黎楚心里有疙瘩。楚父生前黎母待他也好,两人相敬如宾一生未曾吵过架,年少的黎楚以为天底下最好的感情莫过于此。

饶是后来楚父去世黎母决定再娶,黎楚心里虽难受别扭,却没要求母亲为父亲守一辈子的身,因为他觉得父亲定然不希望母亲孤独终老,直到他知晓黎悦的存在。

三岁的黎悦,将楚父黎母多年来的好感情全部否认,将黎母对楚父的爱一并抹杀。那年父亲生病,母亲的异常他是否已经察觉?多年来的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欺骗,莫说楚父,换成哪个男子都接受不了。

黎楚不敢再去细想,从听闻消息的那刻起,黎母这个好妻主的形象便在黎楚心里轰然崩塌,断腿的疼痛都没盖过心头的绝望。

黎母的欺骗背叛,町沙的无作为,都让黎楚对感情失去期待,他只想独自活着,不敢轻易接受沈衍的好。

“少爷,我觉得娘子挺疼你的。”玉帘见黎楚一直盯着沈衍的枕头看,小声嘀咕了一句。

黎楚收回视线,没有说话,显然不想聊下去。玉帘懂事的转移话题,“那明天主君的忌日我们要不要回黎府?如果回的话,我就提前去雇马车了。”

提到楚父的忌日,黎楚心里更是烦乱,眼底露出讥讽,“回去,我爹的灵位还在黎家祠堂里,我饶是走,也该把他带走,免得我们爷俩打扰了人家迟了十几年的团聚,扰了他们一家的幸福。”

黎楚从黎府出来都快一个月了,黎母不闻不问,连象征性的派个人来请他回去都没有,俨然是当这个儿子嫁出去了。

玉帘明白,黎楚嘴上不说,心里是带着气的。他“哦”了一声,说,“好,那我明日早上出去租马车。”

今天也就主仆两人在家,沈衍两姐妹一早就赶着驴车进城了。

也是上天赏饭吃,这十几日都是晴天,稻米得以顺利脱壳卖个好价钱。本朝律法,每季的收成除了上交的,剩余的都是自己的,秀才除外。

谁家里要是出了个秀才,这不仅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同时连税都不用交。这也是沈衍饶是生活吃力,也非要供青盛念书的原因,若是她中了秀才,家里的日子能比现在好过无数倍。

衙门来人将沈家村需要上交的稻米拉走后,剩余的部分村民们就各自借来驴车,拉着稻米上街去卖。

村长联系了县里的粮食大户,出面谈了个公允的价格,村民们到了之后将粮食过了秤直接给她就行。

沈衍将稻米分成三份,一份雷打不动要上交,一份留着做口粮种子,剩余的那部分则是拉到县里去卖。

卖稻米那天青盛同她一起去的。路上若是碰到泥坑,驴吃不上劲,还需要人下来推车往前走,玉帘是男子,能做这活儿的只有家里的两个女人。

村里的驴子被借出去前主人一般都舍不得喂,驴只拉了一车粮食就累到哼哧哼哧的叫。沈衍没法子,只得同青盛先拿来青菜把它喂饱了,才能使唤它干活。

路上辛苦是辛苦了些,可看着满车稻米想着也就苦这一趟了,心里立马舒坦起来,连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卖完稻米后,沈衍数着钱袋子里的银子,这些日子被晒到粗糙的脸上露出笑意。青盛好奇的伸头看,沈衍从里面拿出一两给她,算做零用钱。

沈衍将钱袋子扎口贴身收起来,说道:“我同你说件事情,我想把家里银子交给黎楚管。”

青盛吃惊的抬头看沈衍,心道人小少爷哪里能看上你这点银子。

“钱虽少,但这代表着咱家的管家权,以前娘有了银子也都是直接给爹管的,这是咱老沈家的传统。”沈衍拍拍青盛的肩膀,笑,“学着点,以后娶了夫郎都用得着。”

青盛听的想翻白眼,碍于沈衍为人姐的尊严没直接点破她至今都没与夫郎圆房的事实,给她留点情面。

之前沈衍没将钱交给黎楚来管,一是因为家里钱少,沈衍不想黎楚怕日子过的紧巴拿自己的积蓄往里贴补。二是之所以决定现在交出管钱大权,也是因为稻米卖了钱,沈衍终于能有底气在黎楚面前说一句,以后不怕,我能养着你,至少不缺你米吃。

先前家里大小事情金银花销都由沈衍一人掌管,青盛依赖她,黎楚则不在意,如今把管钱权利交出去,沈衍得先同青盛说一声,免得她知道后心里不舒服。

“该给你读书的钱一分都不会少,咱家还指望你考个秀才出来呢。”沈衍说,“你是我妹妹,莫说读书,就是将来娶夫的钱也都是我出,你别担心。”

“我怎会担心这个?”青盛诧异的看向沈衍,随后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沈衍怕青盛觉得她娶了夫郎后,心里会没了她这个妹妹。

“不担心就好。”沈衍笑,又问了她一遍,“那你觉得让黎楚管钱如何?”

青盛皱眉,闭上眼睛妥协的点了点头,脸上虽有些不甘不愿,但总算是同意了。

这个头,不仅仅是同意黎楚管钱,同时还是彻底接受了黎楚这个姐夫。

青盛见沈衍笑的格外开朗,其实也高兴,可心里就莫名觉得自己今日这话是被沈衍一点点逼出来的。

两人回家后,沈衍就此事绝口不提,跟往常一样吃饭收拾家务。

她今日从集市上买了点猪肉,晚上吃饺子。

晚饭过后,黎楚先洗澡,等他洗漱完了玉帘才会抱着衣物出去。

沈衍站在屋里左摸摸右摸摸,俨然一副想等玉帘出去跟黎楚说私房话的模样,偏偏玉帘还在拿毛巾擦黎楚头发上的水。

“娘子有话说?”玉帘见沈衍迟迟留在屋里不出去,不由挑眉。他也猜到了,稻米今日卖了钱,娘子指不定给少爷买了什么东西要给他呢。

沈衍一怔,对上黎楚抬眸探究的目光,心跳突然加快,“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事也是事儿。”玉帘笑着收起毛巾递给黎楚,转身抱着自己的衣物出去洗澡去了,“你们慢慢说,我洗的慢。”说完顺手将门带上。

门“吱呀”着被关上的声音,让屋里独处的两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黎楚手握着腿上的毛巾,心里紧张,怕终于闲下来的沈衍同自己做些什么。

沈衍也紧张,她转身将藏在床底的一个陶罐掏了出来,“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黎楚疑惑的看着她。沈衍拉来床头的矮凳,自己坐在黎楚面前,仰头看他,“这里头放着家里所有的积蓄,有先前剩下的,也有今日卖完稻米的,每一笔都有账。”

罐子里头放着个账本,黎楚了了翻了几页,就见着上头记了家里的日常开销用钱。

这些没什么好看的,倒是记账的字笔走游龙很是漂亮,黎楚看着这字以为是青盛写的,心里不由惊叹,没看出来青盛年纪不大字却写的这般漂亮有力。

只是黎楚有些不明白沈衍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沈衍便主动告诉他自己的企图。

沈衍将陶罐往黎楚面前一递,“这个以后就给你了,家里的钱都由你管,沈家虽穷,但一定不会委屈了你,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黎楚惊诧的看着沈衍温柔的双眼,明白她这是同自己表明心意,一时间紧张的手足无措,只觉得捏在手里的账本重的发沉。

“我……”黎楚眼神慌乱,双手拿着账本连同沈衍递过来的陶罐一起推还给她,收回手蜷缩着放在腿上,“我觉得我收下这个不合适。”

黎楚垂眸咬唇,心里乱的像一团麻,他猜到自己若是接下这个罐子便意味着什么,顿时内心更是煎熬,“我之前同你撒了谎。”

黎楚只觉得心抵在了嗓子眼,细声说道,“腿疾……并不需要禁欲。”

沈衍对他太好了,好到让黎楚愧疚。

沈衍今日能把陶罐送给自己,足以看出她的真诚。可黎楚还没准备好,而且明日还是楚父的忌日。

“我知道你那时候心里没我,我愿意等。”沈衍并不介意这个谎言。

“可我不希望你等。”黎楚皱眉,“你人很好,对我也好,但我现在没办法心情回应你的感情。”他指甲掐着食指,手攥着,眼神心虚慌乱,“我、我觉得玉帘挺好,你若是同意,不如我将他许配给你……”

黎楚这话越说越没底气,声音消失在沈衍的视线里。

沈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黎楚。黎楚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咬唇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