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时日过地快,仿佛不经意之间便游走,回想起来,才突然恍过神去,暗道一声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清远下了?早朝,抬目望向天际,天空一直是澄澈的,今日连个?云都未曾见,他看着远方?宫殿上熠熠生辉的琉璃瓦,“今日怎不见大雁了??”

平日上空时有大雁掠过,排成?v形向南飞去,云随雁字长【注】,也算是天边一景。

身后太监恭敬道,“陛下,如今已到了?寒露时节,这天上雁雀已经不飞了?。”

寒露。

宫中花草众多,在繁茂枝叶之间可见上面素素白霜,清远心思微动,转头看着身旁太监,“朕记得王君的生辰好似就是这几日?”

寒露时节,大雍多饮菊花酒,去年也是这个?时节,顾景过了?生辰。

太监一愣,旋即定神思索一会,而后笑道,“陛下,您可真是神了?,王君生辰是九月初六,寒露后的第三天,恰好是今日。”

清远笑听着他的吹捧,只听太监道,“王君今日生辰,也不知仪元殿会不会操办,若是有的话,那里还能热闹些?。”

王君虽然不够得宠,但该有的月俸每日蔬果鲜食一样都不会少,又加上王君一向宽厚,宫中上上下下都对他颇为敬重,万不敢慢待克扣。

清远想起上次去时有些?冷清的仪元殿,“走吧,朕去看看他。”

扫地的小太监正垂首拿着扫把扫去台上落叶,遥遥看见歩辇之上的人到来,他忙行礼,“陛下。”

清远走下歩辇,抬手示意他起身,看着有些?战战兢兢的太监,开口问?道,“你?们王君这几天没?生病吧?”

小太监摇头,只垂首回到,“这几日不曾见太医。”

没?请太医,应该也未生病,清远道,“不要再通报了?,朕去看看他。”

说着,他踏进了?仪元殿中。

有曦光自窗棂透进来,窗扇上明瓦光泽有些?偏黄,门是开着的,清远踏进来,发现顾景一人在桌边看书。

阳光自他头顶墨发上倾泻下来,一直蜿蜒滑落至衣角,他垂下眸子,清远甚至可以看到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

清远手指扣了?扣门,看见顾景回头,眸中带着惊诧,他笑道,“看得什么书这样入迷,朕在门口已经站了?好一会。”

顾景回神过来,忙起身说,“不过是一些?杂记,陛下怎么今日过来了??”

清远坐在桌旁的椅上,将他的身影拢入眼中,“今日是你?的生辰,便来看看。”看着还有些?怔愣的顾景道,“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生辰了??”

平时霍言钰过个?生辰,提前一月就能念叨开,顾景一直是不说这种?话的。

顾景伸手抚上额头,唇角笑容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还真是忘了?。”

清远说,“没?事,朕记得就行。”

顾景闻言下意识地看向清远,却见他神色依旧,目光落到桌上书本上,像是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心中像是被温水浸润,暖暖的温度自心脏处涌入四肢,顾景微微地吸一口气,声音极力?地保持平静,“我也记得陛下的生辰。”

清远随口道应了?一声,明显不是很在意这种?事。

顾景笑了?笑,抬手拿起来书,看到目光重新?聚集在他身上才满意道,“这是李公佐所做的《南柯太守传》,今日无?事,翻出来看看。”

《南柯太守传》是前朝人所做,笔法精妙,在社会广为流传,清远以前也看过。

有风吹来,书页被徐徐翻开,白字墨字本应难入眼,他却一眼看见其中八个?字:‘卿本人间,家非在此’。

顾景目光重新?回到书上,白皙的指间触上书页中氤氲墨香的字体,“这淳于棼得势时风光无?限,如今也要颇受猜忌返回家中了?。”

清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开口,“你?知道结局吗?”

顾景摇了?摇头说,“不知。”

清远毫无?良心地剧透,“这是一场梦,里面都是假的,他回家后看到自己的身体就醒来了?。”

一切繁华皆是过眼云烟,南柯一梦。

顾景:......

他脸上第一次没?有那种?淡然的神情,颇为无?语地看着清远。

往后的情节已经被人三言两语说完了?,兴致当?下就减了?大半,顾景合上书,手在其上轻轻拍了?拍,“也好,好友妻子都已故去,醒来了?才好。”

清远‘嗯’了?一声,随口道,“这醒来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顾景也觉得如此,极其赞同地点了?点头。

中午在仪元殿吃过了?饭,出门时阳光正好,到了?明极殿没?一会,发现有朝臣求见。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燕王之子贺楼明到京,今夜想邀陛下一聚。

这其实很不合理,他进京应该先觐见国主,但贺楼明一向是不尊礼数,又手握兵权,私下约皇帝先见上一面这事,他也能做得出来。

清远看着手上这据说是亲手书写的请帖,再看着战战兢兢的臣子,“罢了?,今晚朕便出宫赴宴。”

以前也不是没?在外面过过夜,谁让人家手里把持着燕云一地呢。

半百的臣子当?下老?泪纵横,哀叹道,“我大雍有陛下,实在是万民之福。”

清远默默地看着他,你?倒也用不着这般感动,朕是去赴宴,还算不上是鸿门宴,不用这般。

左不过还在京城,这贺楼明再大胆也不会把他怎样的。

批完了?奏折,清远起身去了?霍言钰所在的梵华宫,在灿暖的阳光下,后者无?聊地甩着鞭子玩,银色的长鞭如灵蛇一般窜出,而后在地上打出淡淡的痕迹,看见清远来了?,霍言钰放下鞭子,跑过来抱着清远,“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清远伸手搂住霍言钰,看着对方?微微发红的脸颊道,“我下午要出宫一趟,你?自己在这乖乖的。”

有时他不在霍言钰身边,后者整晚不睡觉,第二天眼睛中都有红血丝。

霍言钰低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嗅着气味开口,“你?出宫做什么,带着我去。”

清远闻言摸了?摸他的头,“不行,今晚是贺楼明的宴会,我不能带你?去。”后者大概率是敌非友,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霍言钰待在这稳妥。

霍言钰点了?点头,“好吧。”

平时飞扬跋扈的人,在大事上很乖。

清远低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想着今天的事,略微犹疑地开口,“你?知不知道......车旅蚁穴,黍熟黄粱?”

他有时看着夕阳下沉,目送着天边昏黄一片,总会怀疑自己在梦中,今天去顾景那,那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抱着霍言钰才觉得那种?空寂一片的感觉才略微消退。

霍言钰脸上露出特?有的学渣式迷茫,“那是什么?”

清远看着自家贵君露出一脸懵的神情,再将目光转到地上深浅不一的痕迹上,摸了?摸他光滑的脸颊,语气怜爱道,“乖,玩鞭子去吧。”

既强身健体,又打发时间,挺好的。

后者闻言没?有再开口,脸上表情有些?郁闷,清远戳了?戳他脸颊,在他滑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霍言钰又笑了?起来。

清远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在梵华宫里待了?一会,便出宫去了?。

霍言钰看着他走,黑色靴子底磨了?磨地上的鞭痕,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太监道,“你?知道什么是什么熟了?,什么是车穴吗?”

小太监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奴不知道。”

霍言钰哼了?一声,无?趣地转了?转头,果然,就只有清远聪明。

一辆马车在京中一所宅子门前停下,贺楼明看着一双修长的手挑开窗帘,他眉梢微挑,沉声道,“锦仁帝。”

面见帝王,不叩不拜,众人见他这般无?礼的举动,面露出惊诧之色。

清远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贺楼明。”

贺楼明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抬了?抬手,“请。”

两人踏进宴会大厅,贺楼明拍了?拍手,一贯侍者鱼贯而入,面前的桌上被摆放着上好的佳肴。

贺楼明执起酒樽,他看着里面微微晃着的液体,一双黑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唇角的笑意带着微微的凉薄,“那日多味居相遇,与锦仁帝一见如故,故今夜设宴,陛下不会怪罪吧?”

清远心想这哪里是一见如故,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抬手将一杯佳酿送入口中,“自然是不会怪罪了?。”

他垂眸看着泛着金光的酒杯,这酒味道挺不错的。

对面的人温和清雅,简静从?容,这样垂眸拿这酒樽的样子彷如一幅淡雅的画卷,殿中喧嚣针锋相对仿佛都与他无?关起来,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

贺楼明突然扬起了?唇,“陛下这般,就不怕我在酒里下药吗?”最后几个?字从?他唇间吐出,莫名的就有了?些?别的意味,故意压低的声音里,听起来有些?渗人。

清远挑眉,直直地望向这位燕云十?六州的主人,“你?会吗?”

目光相触,像是两簇冷白犀利的电光对上,一个?如入了?鞘的剑,不见锋利之色,周身锋芒敛下,带着一股可以迷惑别人的温和。

一个?像是疾驰而过的飞箭,破风而来,冷然锐利,顶端是淬人的寒意。

两两相触,率先移开的是贺楼明。

他举起酒樽,隔着殿中烛火遥然相对,“锦仁帝,请。”

清远扬起了?唇,“请”。

酒过三旬,两人目光中却都是清明。

贺楼明眼中滑过一抹幽暗,“天色已晚,陛下不若今日就下榻在此,”他慢慢地扬起唇角,眼中有过戏谑,“我还给陛下准备了?一件礼物。”

清远道,“也好。”

他倒是很好奇,眼前的人能准备什么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云随雁字长出自晏几道《阮郎归.天边金掌露成霜》

《南柯太守传》的作者李公佐是唐代人,这里化用前朝,架空历史,莫要在意。感谢在2021-03-2822:45:04~2021-03-2922:1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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