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温热的泪缓缓地流落下来,从眼角流落至鬓角之中再晕湿了墨发,殿中烛光映照之下,像是一颗被揉碎的珍珠。

清远手下一停,继而又慢慢地拍着他的背。

他声音有些轻,却带着几分愧疚,“这一切都是朕的错。”

那年还未登基,出宫留宿当朝太傅顾文之家,当晚酒过三巡,不?知怎的,错进了顾景的房中。

接下来的一切像是梦中一般。

清远只记得第二日醒来时怀中人泪痕已干,却是浑身青紫,清瘦手腕上一抹触目惊心的红痕,像是被人大力拉扯留下的痕迹。

太傅推门而入,眉目收拢房中之景,他倒退几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鬓间白发丛生,看着是老了十?岁。

到最后,一纸婚书,两人便被绑定在一起,一晃已是两年。

顾景微微阖上眼睫,将他语气中的愧疚全听了过去,他带着病气,气息有些微弱,“陛下并没什么错。”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室内烛火映照下的暗影拢在顾景的侧脸上,半明半暗的阴影在他勾起的唇角上,阴凉地像是蛰伏起来的毒蛇,有烛火爆破轻微的声音响起,瞬息亮光过后又是一副温和地好模样。

他拉着清远的手放到被中,“陛下快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有温热袭来,带着暖和的热气,床帐被放下来,一室的静谧。

透过窗棂可见天幕上挂着一弯新月,月下树影婆娑,树梢轻轻地摇晃。

苏安守在外面,焦急地像是一只热锅边的蚂蚁,陛下留宿在仪元殿,这让那位知道了那还了得?

他几次踏入门前,手都触上门沿了却不敢推开。

王君顾景是太傅之子,生于清贵之家,性情和顺待人温和,宫中都赞叹这位王君,对贵君颇有微词却不敢言说,连他都觉得,这王君有些可怜。

他想了想,只得守在外面,心里暗暗祈祷着千万别让贵君发现。

卯时一到,清远便被人轻轻叫起,“陛下,早朝时间了。”

他睡得轻,加上常年习惯,几乎是几息之间就醒来,室内已经掌上了灯。

顾景将衣物托起,轻柔地替他穿上,又半跪在床榻之上伸手抚平腰间玉带,他神情专注,一截白皙的脖颈暴露出来,像是润泽的玉。

清远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朕走后你再好好休息一下,别太劳累。”

秋冬季节,卯时天还未亮,早上露水带着沁人的寒意,顾景没必要起这般早。

顾景闻言轻轻地笑了笑,“陛下为国事繁忙,才更需要保重龙体。”

正说着,却听到门外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乱糟糟地一片,只听到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贵君,您......您不能进去啊!”

霍言钰一夜未合眼,凤目微挑,面容带着骄纵出来的肆意,他手上鞭子轻轻地触到地上,声音中带着凶意,“让开!”

说着就向前走去,带着几分怒气一脚踹到赤色木门上,身上衣袍被绷成一条直线,门应声而开,霍言钰漂亮的眼眸将房中之景收入眼中。

看着还在床榻上衣袍松垮的顾景,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顷刻间爆发出来,手上鞭子席卷着主人冰冷的怒气被甩了出去,他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破风声响起,要是让顾景受了这一鞭,命都能要了半条。

清远眉心微拢,伸手抓住长蛇一样的鞭子,声音有些低沉,“霍言钰!”

这不?发一言就动手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

手上鞭子被猛地抓住,来不及卸的力道震地虎口有些发麻,霍言钰猛地听到他暗含警告的声音,冷笑着开口,“怎么,睡了一回就舍不?得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

清远沉下眼眸,瞥见顾景已经低下了头,他看着霍言钰皱眉开口,“回梵华宫去,别在这待。”

霍言钰闻言更是生气,不?避不闪地看着清远,脸上带着冰冷的笑,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早晚弄死他!”

说着便带着怒气出了门去,如来时一般气势汹汹地离开。

清远直到看见他消失在殿门外,才轻叹了一口气。

顾景身躯清瘦,垂首别过头去,只留下略显沉默隐忍的侧脸。

清远看着他清晰的下颔线,温声道,“他方才没吓着你吧?”

顾景自幼饱读诗书,上数三代就没有一个舞刀弄枪的,虽也学习君子六艺,但到底比不?过霍言钰那般烈性。

顾景轻轻摇了摇头,“不?曾吓到。”

清远松了一口气,“霍言钰被骄纵惯了,行事难免有些偏激。”他想着平日两人相处,轻声道,“但他心性单纯,方才说的话也不?过是盛怒之下的话语,当不?得真。”

刚才霍言钰说‘迟早要弄死’也不?过是气话,清远知道他占有欲强,平时也多?方纵着他。

顾景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暗芒,再抬头时目光又带着一片温和,他像是有些不?安地问道,“倘若他说得是......真的呢?”

手掌慢慢地蜷缩起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清远笑了笑,“不?会的。”

他眸中有些悠远,“只要不?触到底线,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像那日明极殿的事,便已经是霍言钰的底线了。

顾景目光落到床榻铺的软被上,虽然清远方才让霍言钰离开,但话语中皆是对他的袒护,他闭了闭眼睛,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

一直是如此,清远对霍言钰情根深重,以前便只能看到他一人,如今还是这样。

他轻轻开口,“陛下莫要耽误了早朝时间。”

清远点了点头,“那朕便先离开了,你好好休息。”

顾景闻言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殿内,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昔年皇太子清远与伴读霍言钰感情深厚,为他不?知道拒了多?少佳人,就等霍言钰加冠,可惜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呢喃出声,“霍言钰”。

声音很轻,却听起来像是在唇齿间被咬碎再吞下。

秋日清晨寒凉,金銮殿中文臣武将大都穿得厚些。清远坐在龙椅上看着其下众人,“朕听闻燕王逝世,诸位如何看待?”

底下朝臣有些嘈杂,当年燕王是与先皇一同打?江山的功臣,两人出生入死情谊深厚,当先皇登上帝位后,非但不?曾鸟尽弓藏,反而厚待当初一众人,燕王便是一位。

镇守燕云十?六州,北原一地几乎大名鼎鼎,人可不知如今锦仁帝但却不会不?知燕王,可就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名将,却也未及半百便已离世,如同先皇清启一般短命。

有人道,“燕王逝世,陛下应如同先皇一般厚待子孙,如此方可显仁德之心。”

此话一出,便有不?少附和之人。

清远唇角笑意有些温和,一双桃花眼慢慢地扫过众人,不?像是帝王,倒像是浊世的风流公子。

唯有一人,官服上绣着豹子,四十?上下的模样,模样有些凶悍,“燕王病逝,由他小儿贺楼明即位,此时正是收复兵权之时。”

此话一出,朝堂有些静默。

立马有人站出来反对,“贺楼明此人狠戾决然,又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此时收复,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一时之间有些嘈杂,到最后一位老?者说,“既如此,不?若将贺楼明召至京中,接下来如何再由陛下定夺。”

年轻的帝王薄唇轻启,“然”。

下了早朝,天已经大亮了。

梵华宫中却是一片寂静,谁都能看得出这位贵君心情不?好,硕大的宫中没人敢触霉头,皆是垂首站着,安静地落针可闻。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霍言钰猛地回头望去,已经起身要迎接却偏偏顿住,硬生生地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清远见他窝在椅上,眼中出现了几分笑意,“怎么,不?想见到朕?那朕就走了。”

说着,就装作转身离去。

还未踏出一步,腰身便被人从身后抱住,霍言钰搂住他的手用着几分力道,“你敢!”

清远笑着转过身去,看见霍言钰黑多?白少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凶,瞧着像是一只咬人的小兽,他开口道,“不?敢,不?敢。”

太凶了,又会闹腾,简直是让人头疼。

霍言钰稍稍满意了一点,把人牵着去了膳桌旁坐下,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他在一旁拿筷子布菜,一边开口,“你昨天为什么去他那?”他等了半夜也不?见回来,今早怒气终于憋不?住了,天不亮就气势汹汹地往仪元殿走。

清远想着他今早的架势,恍惚中明白几分唐明皇留宿梅妃那却被贵妃抓奸时的心情,他摇头不想这些莫名其妙的,开口道,“顾景病了几天,我不?过是去看看。”

霍言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病了就去请太医,你又不?会治病。”他哼哼唧唧地说,“说不定就是他想见你才故意装病的。”

清远失笑,伸手摸了摸他脸颊,“顾景是顾太傅长子,本该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却被困在深宫之中,”他声音轻了起来,“朕对他......颇为愧疚。”

当年出事之后,他母后便为两人赐婚,除了补偿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终不?过朝堂制衡之事。

霍言钰闻言眉已经皱起,他伸手捧住清远的脸,认真开口,“我是小心眼,但顾景是一肚子坏水,”他嘀嘀咕咕地说,“说不定当年的事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堂堂太傅之子,专门给我下药让我毁他声誉,”清远笑了笑,“当初你我的事已是人尽皆知,他怎会专门如此行事?”

世家子弟之中挑了几人作为太子伴读,霍言钰顾景皆在其中,他和霍言钰两人腻腻歪歪的,嗯......差不多?是蜜里调油了。

霍言钰也想到了这些,自己坐到清远腿上,“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时常盯着你,一副心机深沉的样子,谁知道他暗中计划着什么。”

这也是他一直不喜欢顾景的缘故,分明内里是暗潮翻涌脏污一片,面上还装出清雅温和的模样,就会哄人。

清远说,“你以为我是什么,谁都喜欢我?”

顾景做他伴读时便是一副克己复礼的样子,后来两人成亲也是迫不?得已,哪会做出这种事。

霍言钰心说谁都喜欢你,却不想说出来,只是自己郁闷了一会,然后像小兽一般在清远颈部嗅吻。

“你在嗅什么?”

霍言钰瞥他一眼,“我要闻闻你身上有没有他的味道。”

有就要沾上他的味道!

清远无奈道,“没有,我们根本没做什么。”两年了,也就那一次,还是神志不?清时来的。

“以后你可不许再胡说什么了。”

今天那一句,能让顾景难受好久了。

霍言钰凉凉开口,“知道了。”

总有一天要将顾景弄出宫去,以后这人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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