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瞠了瞠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寻常时候,他都是早早离开太和宫,连沈娴留他一起吃晚饭,都会被大臣们所诟病一番,今夜他竟这个时候过来。

转眼间,苏折就已站在了沈娴的面前,身上夹杂着春雨如烟般清润的气息,低着眼帘深深看着她,轻声细语道:“不欢迎我进去么。”

沈娴怔过以后,倚着门边浅笑,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道:“我只是有些晃神。”

桌上的热茶正好,沈娴看着他饮下,那清淡的面容在氤氲的茶气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沈娴抚了抚他的衣襟,轻声道:“寝宫里没那么冷,外衣有些润,可要解下?”

尽管嘴上这么问着,她已在他身前微微踮了踮脚,替他将外衣宽下,转身拿去挂在玉翠屏风上。

苏折看着她来去的窈窕身影,忽觉有些恍然,若她当真只是他的寻常妻子,便也好了。

沈娴走回来,还不及说上一句话,冷不防就被苏折一手揉进了怀里。

苏折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轻声道:“我还想喝茶,你煮茶给我喝,可好?”

“好,你想喝什么茶,我都煮给你喝。”

随后崔氏拿了一套茶具进来,沈娴坐在暖炉边,一身窄袖轻衣,悠然地洗茶煮茶。

做为交换,沈娴让苏折帮自己翻译奏折,并且执笔代批。

待一番忙完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娴问:“今晚还走么?”

“不走了。”

她失笑,“这次不怕被骂了啊?”

苏折摩挲着茶杯,沉吟片刻,道:“既请我来做说客,又要求我守规矩,是不是太严苛了。阿娴,你信不信,今夜我在你这处留夜,若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就没有合不合礼法规矩这一说。”

沈娴笑意终是一点点淡开了,她道:“那你呢,打算顺了他们的意,来劝我吗?”

不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可若不是为了其他,他的理智根本不会允许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后一本奏折也批完了。

苏折道:“劝自己的女人去接纳别的男子,这是一件残酷的事吧。”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像是疑问,又像是叹息。

沈娴应道:“是很残酷。”

“尽管我知道那样于国有利,可以解大楚的困境,可以结夜梁之友好。夜梁皇一心想把六皇子送到大楚后宫来,可是他忽略了一点,这也是有利有弊的,如若你往后能制住六皇子,那他就不是来和亲的,他是来大楚做质子的。夜梁皇宠爱六皇子,有六皇子在你手里,往后数十年里,夜梁就不敢轻举妄动。”

沈娴手里冷不防倾斜了一下,茶水不小心洒在了暖炉里,呲溜冒起一阵青烟。她手指烫在那热瓷上,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直达心底里。

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往后缩了缩手指,不叫苏折察觉。

沈娴抬头看着苏折,眼眶有些熏热,重新勾起唇角发笑,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是来劝我的。”她哑了声音,低低道,“我一点也不想听。”

桌案一边,还有整整两大叠奏折没动,苏折想去拿一本来看看,被沈娴抬手止住。

沈娴道:“我都没看,你也别看。”

“都是弹劾我的?”苏折不悲不喜地问。

沈娴道:“明日我便拿去烧了。”

不知何时,外面又响起了那沙沙沙的声音,像蚕食桑叶一般细密。沈娴知道,是外面又下起了雨。

她听苏折道:“先前我见你很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大楚的百姓都指望着你。诚然,你是一位令人信服的女君。”

沈娴连笑意都勉强,侧头看着苏折,“不说这些好不好,我不想听你夸我这些。你可以夸我温柔美丽,可以夸我贤惠聪明。”

苏折微微皱着眉,嘴上却淡淡笑着道:“温柔美丽,贤惠聪明,都是你本身所具有的,何须用得着我夸。阿娴,又下雨了,你想让你先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吗?前年江南水患,可曾忘了,百姓是如何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

她当然不曾忘。

苏折又道:“如若到最后一切功亏一篑,那白白浪费力气是为何,那么拼劲是为何。”

沈娴抱着双膝,沙哑道:“你问我是为何,我明明是为了你。我可以尽我所能去讨好天下人,我想尽快安顿好一切过后,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我明明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天下人祝福,我也不在乎被耻骂,可是我在乎他们会不会骂你,所以我一再退步、妥协。”

她咬着牙,低低道:“苏折,我可以退步,可以妥协,可是我不能努力到最后发现,发现我丢掉了我的初衷,发现我丢掉了你。”

她轻笑,忽而觉得无限疲惫,“你果然,是来当说客的。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能轻易舍了我?”

苏折脸色略苍白。

他却笑了一下,道:“哪个男子会将自己的女人往别人怀里塞?可我若不当这说客,今夜怎能到这里来。这些话走个过场说一番,阿娴聪明,就是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沈娴沉默良久,埋头在膝间,忽道:“苏折,我冷。”

苏折过来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沈娴犹听到,他低哑道:“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此生志愿,便是做你裙下面首。那是因为后宫三千宠,君王不由己,一开始我就知道。”

沈娴一口咬在苏折的肩上,给他添了一道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