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牢门而坐,光火微微闪跃在他的后背上,他安静得似雕塑。

沈娴下意识就要朝他挪动脚步而去,只是还没等抬脚,就被秦如凉抓住了手腕。只拉了她一下,又很快地放开,示意她稍安勿躁。

两个牢差见得他们进来却开始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啊,你们子时将尽就该来的,怎么丑时都过了一刻才来!是不是偷懒多睡了一刻时辰啊?欸,你们不是小武和牛七啊,怎么回事,他俩人呢?”

秦如凉道:“我们也是临时被叫来当值的,他俩可能昨夜受了凉,病下了。”

牢差不疑有他,道:“这样啊,你们是前面审堂当值的吧,之前没见过你们。”说着就搓了搓手,又道,“这里下半夜是挺冷的,约摸你们也没吃过这苦头,当心着点,别才一晚就也病下了。”

秦如凉点点头,和沈娴让开到一边,两个牢差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冰窖一样的地儿多待,交接以后立马就走人了。

这牢里空荡荡的,安静至极。

只剩下火盆里偶尔噼啪两下炭火裂开的声音。

沈娴眼神重新落在背对着他的人影,眼神里肆无忌惮全是翻涌的情绪。

她一步步走去,蹲在苏折的牢门外边,低眉看着他轻放在身侧的手,指尖有些发颤地从铁门缝隙伸进去,悄然握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冷,入骨的冷。

沈娴一滞,随即吸了一口气,错漏的呼吸再藏不住她的情绪。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所有的话语都被哽在了喉头里,唯有手指用力地纠缠着他的手指。

苏折似没有反应,可是他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收拢,与她十指紧扣。

一个带着刺骨的冷,一个泛着微微凉。仿佛只要手心相贴,就能温暖到彼此。

苏折什么也没问,他也没去看,却在碰上她手心里的温度的一刹那,就能认出来她。

苏折道:“哪有牢差一来,二话不说就握我的手的。”

沈娴回答他:“没有办法,我就是有特殊癖好的牢差。”

听到了彼此的声音,恍在梦中。

沈娴松了松手,要起身,只是苏折手指缠着她的没放开。

沈娴哑然道:“我去拿钥匙,把门打开。”

“片刻,外面的侍卫还会进来巡查一番,现在不宜去动钥匙。”

苏折在牢里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说一句话,别人都以为他或睡着了或晕过去了,但什么时候换值,什么时候巡查,他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多时,就有一队外面看守大门的侍卫,押着佩刀,有条不紊地进了牢里来,把所有牢间和过道都查看一遍,要确保无误才又重新回到岗位上去。

最后一队侍卫停留在苏折牢房外的十字空地处。

此刻沈娴正蹲在地上,往炭盆里加木炭,试图把火拨得旺盛一些。

侍卫多看了秦如凉和沈娴两眼,终于道:“你们两个有点儿面生,不是之前夜里来换值的那两个。”

沈娴又粗着嗓子道:“爷,这到了晚上,可冷了呢。这不,小武和牛七当值完一回去就病下了,我和我兄弟本不是在这里当值的,临时被拉来凑数的。”说着就对秦如凉招招手,“快,赶紧的,把那炭盆也拿过来,装点炭火,不然这晚上可没法熬过了。”

秦如凉也不吭声,默默地端了炭盆,拿了木炭过去,和沈娴凑在一头发炭。

侍卫见之无趣,这牢里也确实是冷,竟比外面守夜还要冻人两分。

他们在外面守夜,冷了还能绕着广场跑两圈暖暖,但这里面,也就只能借助着微薄的炭火了。

于是侍卫确认苏折还在牢中后,也打消了先前的疑虑,就懒得在这里多待,一行人便转头离开了。

别说这两个面生的牢差进了这里也干不了什么,就是苍蝇飞进来也插翅难逃。

外面那么多侍卫,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会有人把苏折给劫走。

沈娴蹲在地上,屏气凝神地听,听到侍卫的脚步声已经走出很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她又隔了一会儿才问秦如凉:“都走了吗?”

秦如凉道:“都出去了。”

下一刻,沈娴把炭盆和木炭都丢给秦如凉,蹭地起身就去拿墙上挂着的钥匙。

她拿了钥匙迫不及待地来到苏折房门前,无奈钥匙一串串的有许多把,她一个一个地试,试了好几把也没试开。

苏折轻声细语道:“左边第三串里面第八把,你试试。”

他温和细致地跟她说:“这里牢门太多,钥匙也多。为了避免有人来劫狱,拿了钥匙第一时间就能打开牢门,所以这里的许多钥匙都是放在一堆的。以一定的顺序把钥匙排列在一起,这个只有牢差知道。

每次钥匙用完以后也是有顺序放回原位,到下次才能按照顺序找到相应的钥匙。”

沈娴故作平静地道:“真要遇到有人来劫狱,你告诉劫狱的人哪把钥匙可以开门,不就得了。牢差这么做,也没用。”

苏折莞尔:“牢差在开门的时候,不会让我看见是哪把钥匙的。”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沈娴一边说,一边按照苏折的提示,找到了左边第三串里的第八把钥匙,插到锁芯里去。

只听咔嚓一声,厚重的锁便打开了。

苏折缓缓道:“我虽不能看,但也还能听。”

沈娴推开牢门,把她自己和苏折一起关在了牢里。钥匙在那铜锁上,悠悠然地轻轻晃动着,泛着陈旧的金属光泽。

她一步步走到苏折身前,缓缓坐在了地上的枯草上。

沈娴低着头,捉住了他的一方衣角,瞠了瞠眼。她顺着他的衣角,看向他的手臂,看向他的胸膛。

原以为他待在这牢里,只是冷了点,可能饭食也差了点,但至少不会受什么重刑。

可是眼下沈娴所接触到的苏折,白衣上尽是累累血痕。让她想要碰他,想要抱他,却根本无从下手。

沈娴极力压抑着,道:“我不是已经托了贺相么,大理寺卿也出面了,阻止贺放对你用刑,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血?”

她抬起头,满眼慌乱地望着苏折,“啊,为什么?贺放还是打你了?他还是打你了是不是?”

苏折看着她慌乱的神情,看着她眼里的焦灼和心疼,忽而觉得,万千人间复杂事,也不过眉间心头,尔尔一念。

他觉得安宁。

这种安宁,世间唯有眼前一女子,能够带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