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睁开双目,屋顶上依旧挂着六幅天空的画。眼前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的主人是太医程墨山。

玉杉咽了口唾液,道:“程先生。”

程墨山笑道:“您醒来了。”

玉杉有些气力不足地道:“醒了,你怎么在这里。”

程墨山道:“侯爷叫在下来替您诊病。”

玉杉道:“我爹叫你来的?你不是被捉来的?”

程墨山道:“不是,咱们赢了。”

玉杉听了,“噌”地一下,坐了起来。道:“咱们赢了?那我怎么会还在这里?”

程墨山道:“您别乱动,再碰了针,侯爷嘱咐我说,他怕现在见你,压不住火气,等过了这几日再说。”

玉杉道:“为什么?现在,他在哪里?在忙什么?还有谁?”

程墨山道:“您别急,听我慢慢说。”

玉杉道:“我能不急么,你快些说。”

程墨山道:“其实,很多事,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一言未了,被玉杉拦道:“那就换一个清楚的来告诉我怎么回事。”

这时,银坠儿端着一碗银耳进来,正看到玉杉焦急地冲程墨山吵闹。连将银耳放下,走到玉杉旁边,道:“您这是怎么了,着什么急呢?”

玉杉道:“我不在这些天,究竟怎么样,侯爷那边还顺利么?”

银坠儿道:“军国大事,银坠儿也不懂得。怎么知道顺不顺呢?”

玉杉道:“这个不知道,那我不在这几日,南疆送回去的东西,侯爷都见到了么?”

银坠儿道:“侯爷都留在帐里,说是,说是如果您万一在了,凭这些给您立个衣冠冢。尤其那张琴,侯爷说您平生最爱琴了。”

玉杉道:“那他们,就不曾在那些东西上看出些什么来么?”

银坠儿摇摇头,轻声道:“不知道。”

玉杉道:“那现在我侯爷在哪里?是同将军们议事呢,还是向南疆主事们问话呢?”

银坠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玉杉道:“不说是么,罢了。”说着,伸手去拨身上的银针。程墨山要拦,却碍于男女有别,不敢伸手。银坠儿想拦,又怕被针扎到。二人眼睁睁地看着玉杉将银针拨了开来。

玉杉拔去身上银针。伸腿去够床下的两只新靴子,将靴子蹬上,也不及整理,便拿披风往身上一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银坠儿,给我带路。”

程墨山道:“您别去,小心侯爷动怒。”

玉杉道:“顾不得了,有的事,只有我知道,我不说出来不行的。”

程墨山道:“那叫银坠儿带信啊。”

玉杉道:“多少事情,她带得了么?”

银坠儿只唯唯诺诺地跟在玉杉身后。

玉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出了门,门外是一条细细的石廊,晦暗无光。玉杉不得不慢了下来。

银坠儿跟在后面,轻声道:“三小姐,您这样过去,侯爷该恼了。”

玉杉道:“叫你带路,你就带路,他恼不恼,自有我来担待。”

银坠儿连赶几步,绕到玉杉面前,往地上一跪,道:“求您别为难银坠儿。”

玉杉道:“我为难你什么,眼前的事有多要紧,你一个丫头不懂得,我现在,必须要到前面,你懂不懂,别说现在没有军令要我留下,便是有军令在,也得叫我先过去。”

银坠儿道:“可是,侯爷那边……”

玉杉见银坠儿还跪在地上,将心一横,道:“银坠儿,凭你想拦我,差点意思吧。我不为难你。”说着,伸手用力往银坠儿手上挥去。银坠儿倒在一旁,玉杉继续往前走了。留下赶出来的程墨山搭救银坠儿。

玉杉并不认得左右的路,不过,长廊的尽头,有巡逻的士兵,那些士兵,已经换做了中原人。

玉杉拦住士兵,问道:“大帅在哪里?”

那士兵虽不认得玉杉,却认出是从牢狱中出来,猜测出是少帅出来了,却不敢贸然告知大帅所在,怕大帅知道后,自己吃罪不起。是而,自己只摇头装做不知。

玉杉看眼前士兵眼色含糊,必然是敷衍自己,便放过了士兵。一个人往卫戍最严的地方去了。

走到卫兵最多的地方,为首的执戟郞将戟横指向玉杉,问道:“谁!”

玉杉道:“梁玉吉,谁在里面呢?”

执戟郞将戟撤回,道:“侯爷在里面,同诸将议事。”

玉杉道:“替我上报,玉吉求见,有要事要报。”

执戟郞道:“侯爷曾说,这几日先不见您。”

玉杉冷哼一声,道:“这话倒是晓谕三军了?他见不见我,在他,你回不回报,在你。快去吧,我真的有要事。”

执戟郞道:“少爷,侯爷吩咐了,他和几位将军议事时,不许旁人进入。小的不敢去。”

玉杉叹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了。你们不敢进去,那屋里面就没人与他们端茶倒水的么?等他们出来时,你指给我就是了。”

那执戟郞道:“端茶送水,自然到茶房,到不了大门。”

玉杉道:“好,我再问你一句,侯爷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我若闯了的话,你们要怎么样,全力阻拦,还是格杀勿论?”

执戟郞道:“全力阻拦,若不奏效,格杀勿论。”

玉杉听了,心头一冷,她有话要问梁文箴,可是,要真让她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见梁文箴一面,她还真的不愿意。

可是,眼下,她太需要见上梁文箴一面了,她要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告诉梁文箴,告诉诸位将军,尤其要告诉他们,那小小的石子,能避开毒物。

要告诉他们,除了艾丽芬兹之外,南疆还有一位阿夏主事,那是一个不好相与的。

眼下,她顾不得别的,她是那样地急于将这些告知众位将军。

一时,程墨山跟了过来,身后跟着尚在迷糊的银坠儿。程墨山走上前劝道:“少爷跟我回去吧,您别急,您担心银坠儿不能把话说清楚,还有我呢?怎么就急急忙忙的非得跑出来呢?”

玉杉看了一眼程墨山,道:“眼下的情形,你能见到侯爷?”

程墨山道:“我能的,除却照顾您的伤势,其他的伤兵,还有一些南疆人的伤势,都是侯爷所关注的,这些是我要上报给侯爷的。”

玉杉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程墨山道:“我和银坠儿,都没想到,您会急成这个样子。”

玉杉讪讪一笑道:“我是病得迷糊了,得了,我同你回去。”

银坠儿上前,要来搀扶玉杉。

玉杉扶着银坠儿,不得已又回到了牢里。

虽说是牢狱,却也安排得不算太差,玉杉对这个环境,其实并不十分抵触,她只是有些焦急。

回到牢里,玉杉坐在椅上,道:“程先生,叫您受累了,又多跑这么一趟。”

程墨山道:“没什么的。”

玉杉道:“您还是跟我说说,您是怎么过来的。”

程墨山道:“我过来时,侯爷已经带人打进了丕弗城。”

玉杉道:“不是他请您过来的?”

程墨山道:“我在昭阳城时,听到战报,两边正在胶着着,侯爷总是不肯下定决心发起总攻,有人说,侯爷是担心您。有人说,侯爷在等更好的时机。”

玉杉点了点头,道:“您那时在昭阳城,璟王殿下怎么看?”

程墨山道:“殿下骂了几回侯爷心狠,可是,他又不好劝的,更不好下旨。”

玉杉道:“为什么?”

程墨山道:“您的情况,殿下并不知情,所以,您,他不愿意开罪,侯爷那,他更不愿意开罪。璟王心里又想救您出来,又怕得罪侯爷。毕竟,您的父亲、哥哥,璟王都不愿意为难。”

玉杉心中暗自好笑,道:“我的事情,你没同他说过?”

程墨山道:“事关重大,我不敢说的。”

玉杉点了点头,笑道:“难为您了。”说着,站起身来,向程墨山作一长揖,道:“这些时日以来,多蒙照料。感激不尽。”

程墨山也还了一礼,道:“您客套了。”而后,又继续说道:“那一天,天上下起了雪,殿下说,这一下雪,军中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冻伤。殿下还说,昭阳城里,冯云宣、汪轩直两位将军,他都不便安排,只有我不在军中,又是太医,便叫我同冯安带着一小队人送了些炭火来。”

玉杉微微皱眉,回想,道:“下雪的那一日,艾丽芬兹还来同我说过话,那一日,她仿佛,是将我的铁箫送回去,转天,送的是宝剑,又过一日,送的是琴。那几日,她都是神色安然。”

程墨山道:“这个,一是昭阳城同丕弗城中间还隔着一座拂兰山,丕弗城下雪时,昭阳城还没下雪,现在算算,昭阳城的雪,比丕弗城晚了一日。另一桩呢,就是我实在太没用了,您知道,我不擅骑马,我们不得不在山上停了一夜。”

玉杉心中暗自盘算一阵,道:“所以,你们的炭火送到时,也用不上了?”

程墨山面上有些红,道:“也不能这样说,其实,还是用上了的。只不过,不是为了给将士们取暖。而是分发给丕弗城的穷苦了。您知道的,丕弗城这个地方,很久不下一回雪的。往年,也没这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