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梁公子看上我这屋里什么东西了?”车厢的主人揶揄道。

梁玉杉回过身来,大礼参拜:“小子参见璟王殿下,殿下恕罪。”

璟王抬起手,温然笑道:“梁公子免礼。”

玉杉也不同他客套,站起身来。不同于别的马车的矮小,这架马车,寻常人在里面直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璟王依旧用他那温润悦耳的声音道:“公子请坐。”

玉杉道一声:“不敢。”

璟王道:“怎么了,梁公子不愿自己动手么?”说罢,高声喊道:“冯安!看座。”虽是高喊,那声音却依旧动听悦耳。

梁玉杉道:“不必忙碌,小子站立侍奉殿下便是。”

璟王道:“怎么,梁公子不愿意坐在兀凳上么?要么梁公子来同本王坐在一处。”

玉杉道:“小子不敢。”

璟王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梁公子不必害怕,过来陪本王聊聊天。”

玉杉道:“小子没有害怕,王爷如有什么话要问,小子自然是知无不言。”

璟王回手将宝剑取下,道:“今儿听人说起,梁公子在营中舞了一回剑,真如穿花蝴蝶一般。本王想见识一下,不知梁公子可愿再舞一回剑?”

玉杉道:“地方狭小,实在不便,若王爷肯随小子到车下观看,小子愿意舞剑。”

璟王竟有些懊恼,道:“唉,本王常听人说拳打卧牛之地,在一头牛所卧之处大小也能打拳。本王想,此屋总比卧牛之处要大上许多。”

玉杉心中有些烦闷,只觉璟王在为难自己,便敷衍道:“是小子剑术粗浅,不得高明剑术之皮毛,不敢在王爷面前乱动刀剑。”

璟王哈哈一笑,抽出宝剑一看,道:“你看这是什么?”只见璟王抽出宝剑,原来是把木剑。

璟王笑道:“说来,不怕梁公子笑话,本王素来最爱琴剑两样,可是我这人呐,说起来读书还行,只是手上最笨,所以这两样都没学会。我怕随身带着剑,一个失手,误伤了人,便请木匠用金丝楠木做了这柄木剑。”

玉杉听到此处,竟大起胆子来,笑道:“这剑既然是假的,小子便不怕了,只是不知那琴是真是假?”

璟王道:“这琴倒是真的,不过,本王却一直没有弹响过。”

玉杉微微一笑,也不开口。

只听璟王又道:“本王一直以来就想有一位剑胆琴心的妻子,能够弥补本王的不足。只是京中钦贵中的女子,擅琴的甚多,懂剑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又擅琴,又懂剑的却从来没有听到过。我这一点心思,又不敢禀明父皇,所以便一直没有娶亲。”

玉杉强做镇定道:“小子家中几个姐妹,虽也有懂琴的,于剑道却是一无所知。莫说是姐妹,便是兄弟中,也只有小子一人,还有些粗浅功夫。”

璟王道:“后来啊,我又想,若是那擅琴的女子,能知道一点剑理,便是不能真的用剑,也能将就了。梁公子,本王这番话,从未同别人说起过。还望梁公子听了,也不要再与旁人说起。”

玉杉心中还惦记着自己出来时,梁文箴嘱咐过的话,是而不敢答应璟王。便道:“殿下,小子现同家严同处一帐,若家严问起璟王宣小子觐见,都说了些什么,小子不敢不回。”

璟王道:“这不妨事,你只说本王命你不许说的,梁侯爷便不会再强问你的。”

玉杉抿了抿嘴,道:“王爷如此说,小子答应就是了。”

璟王依旧是那温润的笑容,对梁玉杉道:“本王原想着,公子剑术了得,令妹一定也通晓一些,没想到,梁侯爷膝下,通晓武术的竟只有公子一人,实在可惜。令妹机敏爽朗,本王原以为,她同寻常女子总是不同的。”

玉杉道:“舍妹也不过是凡俗女子,有负王爷重望。还望王爷恕罪。”

璟王道:“梁公子,有句话,我不敢直接同梁侯爷去说,要劳你去缓缓地去问妹。”

玉杉道:“王爷请讲。”

璟王道:“适才本王说愿意退而求其次,其实,这个其次若是令妹,本王还可再退一步。便是不懂剑术也可以的。历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我同令妹也是天缘凑巧,得以见过一面,你到回去问问令妹的意思,若令妹对本王不反感,本王便向父皇求一道指婚的旨意了。”

玉杉从没想到,璟王会这么快,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些来。直怔怔地立当中。

只听璟王又道:“倘若令妹同意,将来我们有了孩儿,还请梁兄你这身为舅父的,能够替我们教孩儿剑术。”

玉杉只得敷衍道:“小子若能平安回去,定然替王爷去问问舍妹,只是舍妹近来不知为何,染了顽疾,这俩月,总在病榻之上。不知回去,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璟王道:“可请过太医?”

玉杉道:“程太医也曾替舍妹诊过,到小子出来时,舍妹虽精神渐长,却终不如之前。”

璟王道:“这个,本王这修书一封,命太医院派人去府上,替小姐诊脉。”

玉杉道:“王爷,如此行事,太过张扬,恐于王爷清誉有损。”

璟王驳道:“梁公子谬矣,令妹性命要紧,本王浮名,又哪里可比。”

玉杉道:“王爷大概也知道舍妹的脾气,以她的脾气,若是知道,因她而损了王爷清誉,怕她也不愿活了。”

璟王道:“这样的脾气,可是不好。”

玉杉垂首道:“王爷说得是。”

璟王道:“你们一家,平素也都不劝劝她么?”

玉杉道:“劝过、闹过、打过,可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终究是无用。”

璟王道:“性子刚直是好事,可为这刚直,要了自己的性命却是过迂了。”

玉杉道:“王爷说得是。”

璟王道:“罢了,这件事,容本王慢慢想来要怎么做吧。只愿令妹福泽深厚。”

玉杉道:“小子替舍妹多谢王爷。”

璟王道:“不必。”

玉杉看着璟王,眼前的人,与前世她悲剧的根源南明礼,可以说毫无相似之处。可是如今的玉杉,多少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十年,玉杉别的女子多活了十年,便不能辜负了这十年的苦难。玉杉暗暗摸了一下手腕上的彩绳,微微一笑。

璟王看到面前之人微笑,道:“如今,本王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梁兄讲解。”

玉杉道:“王爷有问,小子知无不言。”

璟王道:“梁兄既然通晓剑术,便绝非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如何今日才走了半日路,便把双脚磨破了呢?”

玉杉道:“舞剑虽也有些窜高纵矮,却与长时间走路不同。”

璟王笑道:“原是如此。”说到此处,理王又道:“哎呀,本王怎么这样糊涂,光顾着同你说话,忘了你还一直站着呢。你的脚是不是还在疼着呢?”

玉杉道:“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好多了。”

璟王道:“没想到梁侯爷倒是许你歇着。”

玉杉道:“家严虽是一向禀正,待儿女们却也是慈和的。”

璟王道:“是么,这倒一直没看出来。你知道京中闲汉,怎么说梁侯爷的么?”

玉杉道:“小子不知。”

璟王笑道:“说他虎毒偏食子。”

玉杉面上本有些敷衍的笑容,如今也没了。虎毒偏食子,这是从当年处死玉吉而来的。当年的事,明面上看,是玉吉犯了偷盗,梁文箴一时恼怒,责打玉吉,失手至死。

可是自重生而来,玉杉又时常疑惑,玉吉虽是庶出,却不是那眼皮浅的,如何便做出了偷盗之事,以至自己被打死,还连累生身姨娘被变卖。

想起这些,玉杉变得心事重重,却只得同璟王道:“这想是从小子被家严处死的谣言里翻出来的花样了。没想到,他们这些人,谣言都能顺着往下编。不知道,这一回,小子随军,倘或有那么一丁半点的功劳,那些谣言又该怎么往下编呢?”

璟王道:“那说不定又要传出什么重耳在外而生的段子了。只是不知道这回他们的谣言又要中伤谁了。”

玉杉轻叹一声道:“怎么会这样啊,真是没法子。”

璟王道:“这些闲汉,饱食终日,便以编排人为乐,还不能同他们太过置气,真同他们置气,一则他们这些人,数不胜数,管得了这个,管不了那一个,你真发狠,处置了几个,别的反而会说你心虚。真是任谁也没有法子。”

玉杉低声骂道:“这些闲汉,就该给他们发配边疆,发到最苦最累,最无人烟的地方,叫他们想胡说也没力气说,想说人也没人可说,只能叫他们之间互相说。”

璟王戏笑道:“梁公子这主意倒是好,待本王回去,一定要禀报父皇,在律法之上再加上这一条。”

玉杉道:“小子口没遮拦,王爷切莫当真。真如此做,只怕又是一番是非。”

璟王望着玉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杉道:“既然不能将他们一举发到边疆,便又如王爷所说,你同他较真,到旁人眼中,反成了心虚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