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讪讪一笑,低下了头。

梁文箴又将宝剑完全抽出,随手比划了几下,又看了看刃口,赞道:“这刃口也薄,血槽开得也合适,是能上战场的剑。”

玉杉眉头微微皱起,梁文箴道:“你怎么了?”

玉杉敷衍道:“没什么,爹若喜欢这把剑,拿去便是了。”

梁文箴道:“爹怎么会要你的东西?你可是想到什么事了?”

玉杉道:“我并不懂得兵刃,听爹说得这剑这样好,一时想不通云姑为什么要赠与我。”

梁文箴道:“你不是救过她么?”

玉杉道:“江湖中人,视兵器不亚于生命,这样好的剑,她给了我用,她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况且,她又有几个徒弟,不知道她徒弟们有没有这样宝剑,若是没有,我若与她们见了面,可又该怎么样说呢?再说云姑身边就这样一把宝剑,真有仇家来找她,她又该怎么样呢?”

梁文箴道:“这可是多虑了,你同那些江湖女子,又哪里见得到呢?”

玉杉道:“如今,我都到了军营中,连这些将军、王爷都见到了,谁又知道将来会有怎么样的际遇。真与她们相见,也未可知。”

梁文箴道:“你跟着来军营,好歹也是在我身边,真想去闯荡江湖,我可不许!再说了,你虽得配好剑,真拿得动剑么?”

玉杉道:“试试吧,有这样一把剑,多少管些用。将来到了战场之上,不求能够杀敌立功,至少也要保全自己。”

梁文箴道:“你想保全自己,不如学好骑马,倘或真有不测,骑马回来。也是好的。”

玉杉听了,心中不大高兴,道:“若果如此,咱定远侯府就真成笑话了。还不如真叫贼寇把我给杀了。也算是给玉吉正名了。”

梁文箴问道:“你还有这个心思。”

玉杉道:“当年的事,隔了那么多年,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若真的死在战场上,大家的名声都好听些罢了。”

梁文箴背过身去,长叹一声道:“明天,我叫杜威送你回去。”

玉杉道:“不可以。”

梁文箴道:“有什么不可以?”

玉杉道:“今儿您都同众位将军提到了我,我再走了,您打算怎么解释?”

梁文箴道:“那是我的事,我宁愿同他们去解释这些,却也不能看你去送死。”

玉杉笑道:“如何我去便一定是送死?我还不至于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声。”

梁文箴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上战场?”

玉杉道:“因为您的身边,总比别处更安全些。”

梁文箴将宝剑往桌上一摞,道:“算了,说来说去,又是这些话。”

玉杉陪笑道:“爹,就叫我留下来吧,我真不知道回去要怎么样。”

梁文箴道:“罢了,真拿你没法子。等这场仗打完,无论如何也要给你完婚了。再不能由着你胡闹下去了。”

梁文箴口中虽说留下玉杉,暗中却想着等过上几日,便命杜威护送玉杉离开。

二人正说着,只听帐外杜威道:“侯爷,王爷差人请公子过去。”

梁文箴同玉杉二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道出:“怎么回事?”

梁文箴朗声道:“杜威,怎么回事进来说。”

玉杉亲上前掀开门帘。

杜威进来后,向二人抱了拳道:“侯爷、公子。璟王差人请公子过去?”

梁文箴道:“可说是为了什么?还请了什么人?”

杜威道:“听说是有程太医。”

梁文箴听了微微皱眉。

玉杉笑道:“一个王爷、一个太医,再加上我一个白丁,算是怎么回事呢?要说年纪倒是相仿。难道王爷嫌寂寞了,想叫人陪他聊天么?”玉杉有意将事情往无事上去想。

梁文箴依旧是忧心不减,告诫玉杉道:“璟王殿下同程太医,都是学问极好的,你记住,过去后,多听他们说,少说话,省得一开口便露了怯。”

玉杉听出梁文箴之意,在嘱咐自己别露出马脚来,笑对梁文箴道:“孩儿省得。”

说罢,如在闺中一般,伸出手来,仿佛要叫丫鬟扶着一般似的。手伸出一半来,方出不妥来,便转了向,伸手去拿桌上的剑,一边拿一边对梁文箴道:“爹这剑您若不要,我收回去了。”

梁文箴道:“我要你这剑,你拿得动我的枪么?”

玉杉讪讪一笑,将剑挂在腰间,便要出帐。

却听梁文箴道:“胡闹,你去见王爷,怎么能佩着宝剑呢,还不解了下来?”

玉杉“哦”了一声,将宝剑解下,放回案上,便随杜威出了营帐。

回到主帐帐外,梁玉杉对守门执戟郞朗声道:“请将官上复王爷,小子梁玉吉求见。”

未等执戟郞答应,便听璟王悦耳的声音道:“可是梁公子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执戟郞打开门帘,玉杉放开步子,走了进去。一个冷不防,却见璟王张着双臂,向自己过来,竟像是多年未见的兄弟要拥抱似的。

梁玉杉一时急智,跪倒在地,叩首,道:“小子梁玉吉,参见王驾千岁,愿王爷福寿绵长。”

璟王早见面前的梁公子,守着礼数,便也依礼而行,道一声:“免礼,赐坐。”

梁玉杉道:“多谢王爷。”

营帐之内,除去早来了的程墨山,再无他人,只得程墨山替梁玉杉搬过座椅。

玉杉心下不落忍,对程墨山笑笑,道一声:“有劳。”

璟王坐回正坐,对二人道:“不瞒二位说,小王并不懂军机要务,不过是来时强记了几位将军的生平,余下是一无所知的。我这回进军营,不过是想躲开京城这一是非之地。今儿,我到了这宫中,只觉心里痛快,想要同人饮酒赋诗。可是这营中的众位将官,都是身有要务,本王不敢邀他们过来。便只请了二位过来。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程墨山道:“王爷有命,下官无有不从,王爷若不嫌下官粗鄙,下官陪王爷即景联句便是。只是酒还是少饮为妙。”

玉杉道:“家父一向不许小子饮酒,至于联句吟诗,小子不才,但恐词句不佳,污了王爷清听。”此时的梁玉杉可不想自己的诗词传将出去。

璟王道:“他不饮酒,你是又不饮酒又不做诗,那又有什么趣?罢了,咱们就要些酒菜,喝不喝在你们,咱们就一起闲聊几句,便都回帐安歇罢。”

说罢,亲走到门外,对两位执戟郞道:“着人备下酒菜。”

那两位执戟郞本是璟王从自家王府内带来,自然领命去备酒菜。

王爷随军,终究不会太过简便,护卫、跟班、厨子,各等伺候的人,虽是轻装俭行,加在一起,也有二十来位。

很快酒菜摆上,都是从王府带来的好酒好菜。

酒菜摆上后,那些从人就退了出去。

璟王拿自斟壶斟了一盅酒,道:“我这人,不喜拘束,更不喜那些俗礼,我先喝了,你们也别拘束,若是想饮酒了,自己拿杯斟了就是,没人伺候,自斟自饮才有趣呢。来,二位坐过来些,别呆那么远。”

程墨山、梁玉杉坐到近前。

梁玉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这样与两个外男同桌饮宴。或者,她早该想到,从她决定要进军营起,便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处境。可是那时的她,终究太天真,以为只要搞定了梁文箴,梁文箴就能护着她,就不会叫她面临种种困境。可是谁又想得到,会有王爷来监军,王爷的身份,监军的职位,梁文箴都不能太过反对。

梁玉杉看王爷身边那白玉梅花壶有趣。倒像同自己那套因为跌碎了一只,所以转送给玉兕的玉杯能凑成一套。只是那用来饮酒的小银盅,略显寻常。

璟王仿佛看出玉杉的疑惑,道:“用这银盅也是没法子的事了。不瞒二位说,我这辈子,还没用过银器以外的器皿,便是这玉壶,也镶了银胆呢。”

程墨山道:“银器有试毒药之用,所以皇家多用银器,也是理所应当的。”

玉杉也附和道:“王爷贵体,原该如此。”

璟王对梁玉杉道:“梁老弟,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见到你妹子了。同她说了几句话,竟也是从杯子上起的头。”

玉杉听到璟王当面提到自己,只得敷衍道:“我妹子?我家现在有四个妹子,平素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道王爷怎么见到的?”

璟王道:“嗨,那一日本是梁兄弟你外祖母的寿日,也是小王莽撞,去给老寿星贺寿时,没提前叫人去告诉女眷们,小王过去时,撞见了女眷们。那时,小王本想拿杯酒,向老寿星贺了寿,谁想误拿了令妹用过的杯子。”

玉杉听璟王将那一日的事说得一清二楚,心中涌起一股担忧来。

却听璟王又道:“对了,梁兄弟,那一日,我怎么没见到你呢?按说那场景,你该到的。还有,小王怎么恍惚记得十几年前,定远侯府犯了大错,被梁侯爷处死的大少爷,就叫玉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