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辉悄无声息地来,无人知晓地走。

严文征毫无察觉地来,“掩人耳目”地走。

很难说,这不?是巧合。

总之,当春蕊赶至片场,精神抖擞地迎接新一天的开工,先被告知了“严文征刚刚杀青走了”,这个算被称得上“坏”的坏消息。

可能太突然了,像被蒙头敲了一棒槌,春蕊呆呆地眨眨眼睛,只冷淡地“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赖松林秉承着严文征的嘱托,照顾她的情绪为先,询问:“要不?要我今天给你放个假,你调整调整。”

春蕊反问:“调整什么?”

赖松林哑然,他看着她,春蕊脸色如常,搞不?懂她是装傻还是佯装镇定,但?既然她不?动声色,他就没必要此地无银,一拍巴掌,爽快说:“那开工吧。”

商量婚事的一场戏:胖婶牵媒,拉着双方家长来家里吃饭,彼此见个面说说话,能聊到一块去了就定下?婚期。

看头集中于冷翠芝和男方父母话语的交锋,他们提到了梁竹云与李庭辉走得太近,传言不?太好的事情,冷翠芝费口舌解释。

梁竹云因和他们不处于一个聊天频道。春蕊游离着,算半个背景板。

中场休息时,全德泽抻筋骨,耍了一套拳,耍完,感慨了声:“严文征这臭小子突然不在,我有点不适应。”

宋芳琴揶揄他:“就是没人凑到你身边继续说暖心话了,你承受不住心理落差,觉得受冷落了。”

全德泽笑笑:“确实耳根清静不?少。”

春蕊抱着剧本坐在不远处发愣,听见这番对话,心中一掂量,突然起身,一反常态地冲全德泽说:“全老师,您不介意的话,我陪您打拳吧。”

春蕊绝不?是一个主动的人,特别是对剧中合作的长辈,从来都是尊敬有加,亲近不?足。

这自然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她连钱芳闵都不会讨好,更别提爷爷奶奶辈儿的人了。

全德泽亦是惊喜,这些天,他与剧中的这个“女儿”私下?实在没什么交流,他问:“你会吗?会打什么拳?”

“我只会一个顺口溜。”春蕊赧颜:“一个大西瓜,中间剖两半,一半送给你,一半送给他。”

全德泽被逗乐了,他好为人师,冲春蕊招招手,说:“你过来吧,我教给你两招简单的。”

太极拳讲究静桩站,全德泽要求春蕊心静体松,先扎马步。

春蕊照做。

全德泽观察了她一阵儿,瞧着她身段板正,脚跟儿很稳,问:“你是不是练过舞蹈啊?”

“练过一段时间。”春蕊自谦,“不?过我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没什么耐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着学着就放弃了。”

全德泽却不以为然道:“没有耐性,也可能是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春蕊晃晃神,嘴边捻出一句:“这话倒是没人跟我说过。”

全德泽猜想:“老师们编排你了?”

春蕊“嗐”了声,半藏半掩地说:“学不会,不?就是笨嘛,怎么怪老师编排人呢。”

全德泽摇摇手,神色认真道:“打击教育不可取。”

这一刻,春蕊心口敞亮,突然明白为什么严文征会如此尊重全德泽了。

等中午放饭。

赖松林又要审样片,是淋雨那场戏的几个空镜头。

春蕊闲着也是闲着,捧着盒饭,过去一起看。

赖松林问:“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春蕊咀嚼着小白菜,没吃出什么味,说:“我没干什么活儿啊,不?累。”

她言语正常,表情冷静,冷静的令赖松林都有些害怕了。

赖松林摸摸衣兜,掏出一包纸巾,惶惶然试探道:“要不?,我把?门关起来,你自己哭会儿,别憋着。”

“哭又解决不了问题。”春蕊垂着眼,黯然道,“我妈自小就告诉我,哭是最无能的表现。”

“看来令慈是个很要强的人。”赖松林点了一支烟,长长吹出一串烟雾,以缓解连日来的疲劳,“你的脾气应该跟她蛮相仿的,严文征这点到是说对了。”

春蕊拿筷子戳米饭,没吭声。

赖松林又悠悠道:“一般要强的人,性格都有缺陷,不?讨人喜欢。”

是实话,但?很难听。春蕊没有恼怒,反而剖开自己,坦坦荡荡地露出缺点,狠狠扎了自己一刀,“我这个人从小到大,不?论做事还是说话就没让人喜欢过。”

赖松林惊讶:“你感觉的到?”

“当然了。”春蕊从表情到语气,毫无波动。

赖松林追问:“可以接受吗?”

春蕊心态平稳地说:“已经逐渐接受了。”

赖松林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春蕊这时才察觉赖松林话里套话,瞥他一眼,不?满地说:“赖导,你是不是担心因为严老师走了,我情绪受到波动,水平下?滑,给你演砸了。”

赖松林晃晃手里的烟,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您也太小瞧我了。”春蕊瘪瘪嘴,她放下筷子,把?饭盒推一边,半伏于桌子上,沉默片刻,开口:“告不?告别的,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严老师会跟我说些什么。”

赖松林十分好奇,饶有趣味地打听:“说些什么?”

春蕊语气无奈:“他会用一副温暖的表情,讲一堆大道理。”

来回不?过还是用那句“一切只关乎工作”来拒绝她,而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他还会以一名?演员的职业素养要求她——身处片场,要把?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丢到一边。必须把全部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百分之百地关注角色,以角色为中心。

“你俩还真是……”赖松林嘴角噙着坏笑,话吐一半,故意卡壳吊春蕊胃口,等春蕊拿眼神询问他,他这才不?急不慌地补全了评价,“……相互了解。”

春蕊叹口气。

她本以为有关严文征与她的个中曲直,她掰开了揉碎了,让自己将?丝丝缕缕的复杂关系梳理清楚。对于严文征最后的决绝,她便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如往常,接受许许多多无能为力?的事情那般。

可当她夜晚收工,独自搭乘电梯上至顶层,踩着厚重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到严文征的房门前时,看到房门紧闭,想到此刻,她与这个房间曾经的使用者已经天高路远,各自人海跋涉,她就止不住的委屈。

仿佛手指间触碰过他的余温犹在,而现实是,他将?她抛下?了。

春蕊委屈着,委屈着,心口蹿起了火气。

她好想打电话问问他。

——你知不知道,不?辞而别的人非常没有礼貌。

——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以为这些时日的相处,我们至少也是朋友了。

——一句告别,不?过分吧。

但?她最终没有拨这通电话,因为严文征的突然离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无理的质询只会徒增难堪。

春蕊脱掉鞋子,盘腿坐在沙发里,拿着手机翻开了她偷拍他的那张背影照。

看了半天,觉得拍得不?错,又兴冲冲想发给他,微信联系人列表里滑一圈,发现她竟然没有添加他的微信。

原来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

就像她还没有认认真真跟他说一次,严老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以此去纠正她那个一时兴起的拥抱和无奈之举下的道歉。

愁肠百转,最终,万语千言精炼成一条迟到几个小时的遥祝短信。

——一路平安。

她盯着短信界面,不?知等了多久,并没有等到回复。

春蕊只觉得收件人那一栏,严文征三个字散发着冰冷冷的凉意。

可严文征不?是冰冷的人,他身上有春风化雨的力?量,让她感觉到熨帖和舒服。

春蕊便删掉了他的名?字,敲击输入,改成了“一枝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