镝灯扎眼,强光像密密麻麻坠落的银针刺入脑海,耳边再次传来尖锐的急刹声,虚虚实实间,李庭辉瞳孔鼓涨,坐在车里,惊恐地望着卡车前轮涓涓流淌出一股浓稠的血迹。

他攥着方向盘发起抖来,恐惧令他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他面色煞白,不知所措……

倏地,灯光老师将镝灯按灭,房间“唰”地陷入昏黑,这是黎明来到前,抹不掉的一团阴沉。

李庭辉凸出的眉骨和鼻梁隐没,他失焦的眼睛凝望着天花板渐渐找回一丝清明,他宽薄的肩背微微缩起,巨大的疲惫漫入胸腔,日复一日的痛苦几乎将他吞噬。

他很轻很轻地吐气,带着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眼帘一垂微抬,他彻底醒了。

——

灯光的开合象征两个层次的情绪递进。梦中是阴差阳错的罪恶,那个案发现场,李庭辉的恐惧是直接的应激反应,要彻底放开来演;而梦醒是悔恨交加的良善,岁月蹉跎,无法饶恕的过错蚕食着他人性最脆弱的角落,他想活下去必须逃避回忆,他变得压抑,所以要收着表达。

——

镜头缓慢推进,面部特写定格三秒。

赖松林喊:“卡——过!”

严文征却没有立即起身,他手握成拳抵在眉心,继续安静地躺着。

赖松林瞧见,从监视器后绕到床边,手掌略微带些力道,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抚。

赖松林之所以没出声,是因为他知道有表演经验的演员,自己会剥离情感,只不过区别在于时间长短而已。

也就在他转身往回走的功夫,严文征擦去两鬓冒出的冷汗,坐起身,利索地穿鞋。

等候一侧的曲澍十分有眼力价地上前扶他一把,然后将抱在怀里暖热的羽绒衣递过去。

严文征套上。

曲澍问:“咖啡豆磨好了,要喝吗?”

严文征点点头,他揉开眼角的一片猩红,跟在曲澍身后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保温壶已备满热水,曲澍用过滤网滤走咖啡渣,冲饮一份双倍浓缩,独属于咖啡的苦香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严文征接住抿一口,想想说:“给全老师送去一杯。”

曲澍不可思议道:“全老师上了年纪,这玩意儿这么带劲,喝了晚上会不会睡不着。”

“叮嘱他尝一尝,别……”严文征改变主意,“算了,我去亲自送吧。”

“我去,我去。”曲澍忙劝阻:“你休息休息吧,医生叮嘱过让你别太劳累,骨骼静养才能长好。”

“不累。”严文征完全不领会曲澍的好意,反而吩咐给他另一项任务:“余下的粉冲了,分给今儿凌晨跟组的大家伙儿。”

说完,一手握住一个马克杯径直走出休息室。

曲澍顿感无语,心中腹诽:祖宗!您就不能坐着消停一会儿!

全德泽没在化妆间,严文征转去拍摄现场——梁冬封的家寻他,哪想他也不在“家”。

严文征正纳闷人跑哪去了,逡巡的目光落在紧闭的一扇房间门停驻,这是他第一次来三号片场,受好奇心驱使,他用胳膊蹭开了房门。

门溜开一道缝,他耷眼瞅见,春蕊正以非常扭曲的姿势蜷坐在飘窗台,她两手攀住窗框,下巴垫在手指关节处,眼帘垂落向下看,极像是犯迷瞪。

很安静,置身在自己的思绪里。

严文征不忍打扰,本打算悄悄离开,但顾及到昨天他一番严肃的指摘,极可能伤害小姑娘的自尊心,即便他只是对事不对人的在处理问题。

他是一步一步从底层爬到光环的顶端,切身体会过与光环笼罩的名角儿相处时,内心升起的自卑和局促感。他没有给小辈儿找难堪的癖好,也不享受被同事高高捧着的“尊贵”感。

演员向来是相互成就的。

他担心春蕊心里鼓了疙瘩,以后面对他更加放不开,思量之下,他踱至春蕊身侧,手腕一转,将本该送给全德泽尝鲜的咖啡递到春蕊脸前。

一道影子劈头盖下,春蕊惊觉,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严文征,诧异地喊:“严老师?!”

她的音量比正常交流拔高一截,严文征感觉不对劲,余光扫到她耳朵塞着的东西,明白她的用意,微微一颔首。

“给我的吗?”春蕊看着墨绿色的马克杯问,她闻到了咖啡的香味,反应过来,以为严文征请客喝饮品,但杯子明显不是饮品店外包装用的纸杯,而是私人的,她又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