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征找赖松林,主动跟他说了他擅自“单方面”与春蕊交流剧本的事。

严文征歉意地说:“越界了。”

“理解。”赖松林说:“对手演员很重要,交流是应该的,不然男女主各演各的戏份会有割裂感。”

后勤一个小伙子这时跑来给赖松林送了一份盒饭,赖松林打开一看,盒饭略显寒酸,不仅菜量少,还几乎全是素的。

瞬间没了食欲,他冲他抱怨:“怎么连块肉都没得!”

“有的,有的。”小伙子指了指中间格子装着的炝炒圆白菜。

赖松林用筷子扒拉半天,勉强从白菜里拎出零星几块肉粒,哭笑不得,“后勤穷到连一块猪肉都买不起的地步了吗?”

小伙子不吱声,他就是个打工的,对于伙食费的支配无权过问。

赖松林一挥手,示意他去忙,他掏手机给卢晶打电话,说:“剧组一群大老爷们,干的全是体力活,总得让人吃饱吧,每顿饭有个肉菜的要求更不过分吧。”

卢晶哇哇解释了一通。

赖松林道:“反正我不管,你再给后勤拨一笔钱,大冬天的,伙食上不能凑合。”

他态度强硬地挂断电话,随口问严文征:“你吃了吗?”

严文征说:“吃了那份米线。”

“把道具给吃了,你还真馋呐。”赖松林忙了一上午,饿的饥肠辘辘,顾不得嫌弃饭菜的简陋,大口大口吃着,“是贵阳的味道吗?”

“不是,差多了。”严文征翘起二郎腿,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处,无意识地揉搓。

赖松林瞄见,知道他来烟瘾了,掏出兜里的香烟和打火机一并扔向他。

这间屋子赖松林刚才用来开会,这会儿没人,严文征熟练地抽起烟来。

赖松林聊回正事:“她什么反应?”

严文征斟酌说:“有点小情绪。”

“这就是她不知好歹了。”赖松林试图去解读春蕊这个人,“经过我两天的观察下来,发现她性格有些独,没有主动跟对手演员沟通的意识,也缺乏和工作人员的互动,这样的演员合作起来其实很累的,早点打开局面,让她想清楚也好。”

“心态问题。”严文征吐出烟圈,说出他看不惯的点,“对人物的信念感太差了。”

赖松林“嗯”一声,不置可否:“年轻一辈儿演员的通病,也是大环境导致的,太浮躁了。”

他说着放下盒饭,也点燃了一根烟,手指夹着送到嘴边:“不过这姑娘也不单是个漂亮花瓶,她领悟能力很强,演戏不死板,同时,她足够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优势,老话说,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眼睛有神,说明是下过功夫的。”

严文征同意赖松林的看法,他想起赖松林给春蕊讲戏的几个画面,却又严厉地说:“到底还是偷懒,懒得琢磨,明明自己多看两遍剧本就能领悟,非要现场依赖导演。”

赖松林说:“电视剧拍多了,碰到水平不行的导演,给演员框定表现范围,在那个范围里,不出错才是好。”

严文征隐约听出了赖松林对春蕊的维护,他感到一丝意外,但识相地没去问缘由,他弹了弹烟灰,眯眼抽烟。

他正对着窗户而坐,视线看向窗外的街道,来往有走动的工作人员,以及……猝不及防径直穿街而去的春蕊。

她裹了一件奶白色的披肩,边走边吃水果。

人走得太快了,外加视线窄,严文征没看清她的表情,不过他觉得她最后夺门而去时显露的怒意此时应该已经彻底察觉不出了,因为她一直将表面的彬彬有礼维护得非常好。

赖松林揶揄了一句:“也不是人人都像你,有幸一直跟优秀的团队合作,成长迅速。你就当收个学生,多带一带她的戏。”

严文征点头:“会的。”

——

短暂休整,摄影再次开了机。

赖松林特地留意了一下春蕊的状态,她神色如常,戴着耳机,蹲在墙角,默默地找入戏的感觉。

赖松林没多言,又是直接让她演。

但演出来的片段,他都不满意,反反复复地NG。

某些时候,演戏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春蕊状态的疲软在监视器里被无限放大,即便她很努力地想调动起情绪,可一遍一遍地演,当镜头推到她脸前时,她已经下意识地出现了排斥镜头的小动作。

四点一过,太阳偏西,屋里的光线暗了。

“没法拍了,画面亮度变低,镜头光不统一。”

春蕊的表现让赖松林有点心里没谱了,不过赖松林口头上没有对春蕊有任何□□,怕春蕊心里压力过大。

春蕊紧抿嘴唇,十分疲惫地说:“今天实在对不起了,赖导。”

“没关系。”赖松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你先收工吧,我一会儿还有个夜景,拍完找你聊聊。”

“好的。”春蕊说,随后她又举止泰然地朝严文征微微躬身说:“辛苦了,严老师。”

严文征因为要接她的眼神戏,被她所拖累,也是一遍一遍的跟着NG。

严文征还是那副随和的样子,说:“没事。”

春蕊懒得猜测他是不是真的不介意,换了戏服,坐上了商务车。

回酒店的一路,她抱着手臂一声不吭,小婵问她喝不喝水,晚饭想吃什么,春蕊有气无力地说,别搭理我,省的我把你当出气筒。

小婵识相地闭嘴。

春蕊回房间,没卸妆,直接躺进了沙发。

小婵怕她冷,拿了毛毯给她盖住,自己顺势在沙发旁席地而坐,掏手机打开美团,点了一份蔬菜沙拉的外卖。

她安静地陪了春蕊一阵,后来看见春蕊一直用毯子蒙着脸。

不能怪小婵疑神疑鬼,圈里太多敏感脆弱的女明星,因为一时想不开,做过耸人听闻的自残事件。

小婵轻轻地拽开春蕊头顶的毛毯,说:“姐,别闷在里面,喘不上来气,你露露脸。”

春蕊:“没脸了。”

小婵:“瞎说,你看,多漂亮的脸蛋。”

春蕊:“……”

九点多,卢晶来敲春蕊的门,把春蕊领到了她的房间。

赖松林已经在了,坐在中岛台上边翻剧本,边写写画画。

他左手旁有台电脑,推给春蕊,说:“你先看。”

春蕊点开视频播放,今天的拍摄原片,她一帧帧观看自己的表演。

这期间,卢晶洗了一盘圣女果,端到她脸前。

等看完,赖松林说:“有什么感觉?”

春蕊老实回答:“形像神不像。”

“对。”赖松林说:“你以一个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去表现一个耳背的患者,没法真正演出她遇事时下意识的反应和神态。”

春蕊无言。

气氛一时沉默。

赖松林好一会儿才又说:“据我所知,戏剧学院每年期末考试,过情景剧,题目备选里都有契诃夫的《樱桃园》。”

春蕊听懂他是在拐着弯地讲戏,微微点头:“是的。”

赖松林:“里面有个角色叫费尔斯还记得吗?”

春蕊:“记得,一个年迈忠诚的家族仆人。”

赖松林翘起嘴角,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他也驼背,也耳聋,一定意义上,他和梁竹云有相通之处,特别是最后的谢幕方式,两人都是孤零零的,梁竹云有所得又有所失去。你们的戏剧老师当年在指导扮演费尔斯的同学时,说过什么,也能回忆起来吗?”

春蕊不假思索道:“费尔斯驼背行走,扮演这个角色的学生要想演出彩,必须了解他驼背形成的历史,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以及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为了缓解疼痛,他又需要采取哪些措施,以及怎么通过肢体语言表现出来。”

赖松林看着她的眼睛,摊开手,说:“梁竹云这个角色同上。”

春蕊长长叹口气。

“这样吧。”赖松林看出她的压力,他说:“我给你支一个招,你用耳塞,把耳朵塞起来,感受一下听不清声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