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梅若雪走过来。

陈氏偏头:“那人是谁?”

梅若雪看过去,就见平安身后领这个小老头,年纪是真不小了,一头白发,古铜色的皮肤沟壑纵横,驼背有些严重,走路的时候整个人的重心都有些往前移,所以步子不大,走路不慢。

“娘,是平安找来的烧墨工匠。”梅若雪就看平安带一个人进来,自然就是工匠了。

陈氏抬起手压了压额角,皱着眉轻轻摇头,似乎是在想什么。

梅若雪扶着陈氏坐下来,又到窗口让平安把人带过去后院,梅若晴在那边儿等着呢。

“若雪。”陈氏的手指尖都有些发凉了:“娘要去见见那人。”

“行,娘是怎么了?能和我说说?”梅若雪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陈氏。

陈氏捧着茶的手微微颤抖:“我认识,不,不是认识,我见过。”

“也不是,若雪,我脑子里有好多人,好多人。”陈氏求助似的看着梅若雪,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梅若雪都会用银针轻而易举的让她睡着,睡一觉醒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梅若雪握着陈氏的手,把茶杯接过去放在一边,这才转过头:“娘,只要想到的就和我说,不管是真是假,哪怕就是梦里的情景让你分不出来真假都没事,说出来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陈氏愣住了,转而痛苦的闭上眼睛:“八两回去了,我跑了,我一个人骑着马跑了好远好远,后来坐了船一路往南跑。”

梅若雪轻轻的吸了口气,没有打扰。

陈氏紧紧地握着梅若雪的手,因为力气太大指甲都抠破了梅若雪的掌心:“不对,靖哥在等我,不不不,不是,长姐,长姐呢?长姐后来怎么样了?”

满脸冷汗的陈氏浑身颤抖,突然猛地睁开眼睛:“若雪。”

梅若雪轻声:“娘,我在。”

陈氏哭了,趴在梅若雪的怀里,哭的像是个孩子一般:“我不记得那些人了,我只记得八两、靖哥和长姐,我不记得那些人了……。”

“娘,不记得就不记得,有些人就放在心里最深处,因为只有你心里最深处才是最温暖的地方。”梅若雪轻哄着。

陈氏哭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我不敢想,我害怕。”

“不用怕,你如今有我和若晴在。”梅若雪已经十有八九知道陈氏到底经历了什么,试问十几岁的陈氏,从小锦衣玉食养在深闺,突然遭逢巨变的她成了活下来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痛苦?

一直找病根儿,如今病根儿就在眼前,梅若雪却舍不得了,让陈氏完全好起来的办法只有一个,想起来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在痛苦中重新活过来,可陈氏这性子,活过来的可能性不大,彻底崩溃的话,活路都没有了。

陈氏哭了一场,最终是哭着睡着了的。

梅若雪叫来彩云守着,这才去了后面。

平安站在一旁,梅若晴蹲在墨窑口旁边,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亲自在里面摆着松木,并且在教梅若晴如何摆放才能烧出最好的墨。

扯了扯平安的衣袖,梅若雪冲着外面努了努嘴,两个人便从后门走出去。

“这人是怎么找到的?”梅若雪问。

平安看梅若雪紧张的模样,说:“巴中州打听到的,别人都叫他姜爷,名叫姜玉虎,烧了一辈子的墨,名气不小,只是无儿无女断了传承,又因为年岁大了就不做了,我请他过来的时候就说给养老送终,还会让他传承不断的。”

“这人一直都在巴中州?”梅若雪怀疑这人的来历,非常担心这个姜爷再和陈氏记忆里出现重合的地方,哪天陈氏心血来潮要问点儿什么出来,只怕比今天失控还吓人。

平安笃定的点头:“对,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巴中州,怎么了?”

“没什么。”梅若雪两只手捂着脸轻轻揉了揉:“我娘受不得任何刺激。”

“到底是什么病?你也治不好吗?”平安问。

梅若雪长叹一声:“对,我也治不好,我能治病却没办法治命。”

“这么说就没办法了?”平安又问。

梅若雪想了想:“也不是没办法,她经常提到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八两,应该是个丫环,一个叫靖哥,可能是意中人,最近又总是念叨长姐,这三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能陪着她,兴许就恢复正常了。”

“你想找到这几个人吗?”平安问。

梅若雪摇头:“不想,暂时我和若晴没有那么大本事,再等等吧。”

话是这么说,梅若雪觉得真要让陈氏好起来,并且还安全无虞,只怕她和梅若晴奋斗一辈子都难,毕竟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那官还极有可能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平安轻轻的点了点头,不管梅若雪出于什么目的,能沉下心思来最好不过,时机不对。

“这人留不留?”平安想到了姜玉虎的安置问题。

梅若雪犹豫了好半天,抿了抿唇:“暂时留下来,再等等看吧。”

等梅若雪回来的时候,陈氏已经醒了,正在忙着整理被褥,见梅若雪进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若雪,娘把这些收拾一下,都干净的很,就放在东厢房原本程公子住的屋子里吧。”

“娘是给姜老爷子准备的吗?”梅若雪问。

陈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点头:“对,给老爷子准备的,娘烧墨的本事就那么点儿,若晴又是个喜欢的,有个师父也好。”

梅若雪爽快的答应下来,又忙里忙外帮着布置好房间,一转头陈氏竟带着彩云去了灶房,煎炒烹炸的忙活开了。

梅若雪觉得脑壳疼,陈氏极力表现得没什么变化,却不知道她如此殷勤的招待只打了个照面的人,早就透出她的想法,看来她想起来不少,只是不愿意说出口。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陈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她和若晴。

慈母心肠,莫过如此,梅若雪决定将计就计,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果陈氏真是首辅大臣陈嗣道的女儿,她定也是个聪明的,身份暴露极有可能死路一条,她能想明白这一点,那以后都会相安无事了。

至于身体方面自己好好调理就没问题,陈氏的心病,完全可以不药而愈。

因为姜玉虎的突然到来,引起了陈氏一场不大不小的变化,作为旁观者的梅若雪选择不动声色。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赵氏又登门了。

陈氏客客气气的请赵氏进屋落座,更客客气气的说了条件,其实也不难,那就是让冷氏亲自过来请。

赵氏碰了一脸软钉子,咬牙切齿回去后,自是添油加醋的和冷氏告状。

冷氏到还真是就吃赵氏这一套,果然气势汹汹的登门了,一进门就对上了陈氏:“怎么着?你如今和梅家没关系了,那孩子可都是梅家的血脉,成了河童又如何?父亲再娶,叫她过去露个脸儿端什么架子?”

“您老别动怒,去自然可以的,不过若晴怕极了她的父亲,昨夜里就问过了,她要我这个当娘的陪着。”陈氏淡淡一笑:“您老刚强的很,我寻思这事儿得和您打个招呼,否则登门的话,岂不是梅家难看吗?”

“你……。”冷氏懵了,陈氏一直都唯唯诺诺的,怎么一段日子不见,人就像是变了似的?

再看这坐姿气度,说话的腔调都让她想起来了陈氏刚到梅家的那段日子,后背隐隐发凉。

“您既然来了,那我就问一句,是让去?还是不让去呢?”陈氏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