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乔是一路被兰斯抱回宿舍的。

兰斯的寝室和其他将士别无二致,同样小,简单干净,井井有条。

他好奇地打量这一切,贪婪感受着这个小空间里无处不在的兰斯的气息。

苦艾味,曾经无处寻觅,只留他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魂牵梦萦,现在似乎触手可碰。

被子,枕头,外套,乃至水杯。

他一头扑在单人床上,斜斜支起身子,望向兰斯。

都不需要说别的,衣角半遮半掩出的一段腰线就是邀请。

风情莫不如是。

兰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陆乔眼尾湿润,小声吸着气,却一点也不甘示弱,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分外勾人。

“我不怕疼,”他直起腰搂住兰斯,低笑,“我六岁就开始练柔术了。”

然后他很轻地扭动一下,“你还想试试别的吗?”

简直催人发狂。

当时兰斯应该是被激得快发疯了。

如果说,那时陆乔的手段还尚有些稚嫩。

那么婚后,他像是玫瑰吸满了晨露,饱满欲滴。

更加诱人。

何况他们分别的时间太长,长到每一次相见都理应情难自已。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不能接受这份暗示意味十足的邀请。

兰斯暗自呼了一口气。

他走到床沿边摸了摸陆乔的头。

“先休息一会,我夜训后会回来。”

陆乔睁大了眼。

他又被拒绝了……?

在这种事上被拒绝堪称陆乔最讨厌的事排行榜前三。

感觉像是身为Omega最基本的魅力被自己的伴侣否决了一样。

简直离谱,讨厌得很!

偏偏兰斯说一不二,严格遵守军人作息。陆乔也不是刚刚被拒绝一次两次了——从前他就经常眼睁睁看着兰斯抱一下他又替他拉好拉链,然后径直走进机甲里。

有什么办法呢?

认真训练的兰斯也这么让他心动。

尤其是训练后被汗水浸湿……唔,他咽了一口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点训练完毕。”兰斯看了看挂钟,还有十分钟开始,“以后这个时间我会加训,可能也不能陪你。”

哦,原来今天出来接他已经是破例了。

陆乔撇了撇嘴,不说话,就见兰斯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他抱住枕头,打了个滚。

因为有柔术的底子在,配合常年锻炼出来的线条,看起来分外优美。

那就等等吧。

不能躺在兰斯的怀里,躺在兰斯的信息素里也不错。

周围没什么新奇的东西,陈设简单到简陋的地步,但他兴致勃勃,巡视着这个房间,像动物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干净明亮,利落整洁——是兰斯的风格。

他忽然停住了目光。

窗台上摆着一盆花。

花盆并不花哨,圆柱形,瓶身深深浅浅的蓝。

兰斯什么时候会种花了?

他不记得兰斯有这个爱好。

不,他敢打赌,兰斯绝对不会花精力在种花这种事上。

他们家里的花园都是他兴致勃勃规划出来,看着花园系统动土栽种的,兰斯所做的事也不过是每天把他从花园里抱回来。

他在的时候,兰斯都不肯帮他栽花。

“你自己挑就好,什么花都称你。”

“不行,”他硬生生扑进兰斯怀里,“你帮我看,陪我。”

“……”兰斯扬起手中的光脑,“现在没时间,真的。”

“或者待会我陪你去训练场,”兰斯看着失望的陆乔,面不改色转移话题,“你上次不是说想看看我的机甲吗?”

陆乔百分百确定,兰斯对于花这种植物没有任何兴趣。

不仅如此。

他牢牢盯在花盆上摇摇曳曳的几串小花上。

蓝紫色,像一串风铃。是蓝铃花。

陆乔走到窗台前,打量这串花。

蓝铃花啊,花语是,永远的羁绊,或者,占有欲,和嫉妒。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奎因的信息素,就是蓝风铃。

高中他追求兰斯的时候,就有人把他和奎因放在一起议论。

蓝风铃和晚香玉,差别太大了。

谁和苦艾更配呢?

当时奎因和兰斯同班,同样在年级前列,奎因还对兰斯看起来有那么点意思。如果不是他陆乔一头插进来,恐怕他们俩就是校园绯闻的热门。

当然……管他蓝的黄的,在陆乔眼里什么也不是。蓝风铃和野草有区别吗?

只有他能让兰斯沉迷。

不过现在,这盆花就显得很微妙了。

非常不合时宜,非常刺眼。

大概是分别太久,过于敏感了吧。

想不到他也有疑神疑鬼的时候。

他笑了笑,弹了弹蓝紫色的花瓣。很不巧,他眼尖地看到花盆边缘泥土覆盖的地方露出一点红色的边。

有点像印章。

嗯?

陆乔随手用小棍把土拨开。

是印章,而且还是个人印章,红圈里赫然印着一个人的名字。

奎因。

时针走向十点。

十点半,兰斯还没有回来。

他收到一条信息。

“今晚有额外会议。”

十一点。十一点半。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

“还没睡吗?”兰斯声音沙哑,走过来从后面抱住陆乔。

他远远望着窗边的灯,就知道陆乔在等他。

很多个夜晚,他都是独自回来洗漱,很久没有人为他亮灯等着。

而这次,他推门就看到陆乔坐在窗边,穿着柔软丝滑的睡袍,给自己的发梢一下一下抹着精油。

开完会议后挥之不去的思虑忽然轻了一些。

但是一想到陆乔的身份和会议上的决定……兰斯抱着陆乔的手紧了紧。

“这是什么?”

陆乔不理会兰斯心里想着什么,直接发问。

“花?”兰斯听出了兴师问罪的意味,却摸不着头脑,“你应该比我懂得多。”

“哪里来的?”

“军队的宿舍用品都是生活部统一发放的,”兰斯努力地回忆起这盆花的由来,“大概又是什么文化建设活动摆上来的。”

乍被问到花盆,看得出他很茫然。

“怎么了?”

乔乔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等太久了吗?”兰斯不明所以,亲了亲他的发旋,“去休息吧?”

夜深了。

“只是休息吗?”

他并没有回答兰斯,但也没有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只是闭了闭眼,反过身来与兰斯拥抱。

“有点晚了。”

“我不困。”

这是假话,陆乔说完就揉了揉眼睛。

“今天不急。”兰斯拍抚着他的后背。

“不。”他已经不想多说,只是固执,“就今天。”

他当然看得出兰斯开完会回来后心里就装着事。也知道现在很晚了。

不,他不管。

他在兰斯面前很少任性,但今晚谁也别想让他让步。

他从兰斯怀里抽出身来,坐在窗前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

“你这儿没有避孕套吧?”

“没有,军队里没有这个。”兰斯听起来是松了一口气,“你没带吗?”

“是没带,”他低声,“我不想带。”

“那就先休息吧。”兰斯顺势开口。

没带,今天肯定就做不成。

孩子……孩子的诞生是需要等待时机的。

兰斯不是纯粹的军人,他还是个政客。

任何事项都要有规划。总而言之,不到孩子冒头的时候。

“没关系。”他打开保温杯。

苦涩的药味弥漫开。

“避孕药,”他不理会兰斯的目光,“喝了一个月了。”

“……放心,我不会怀孕的。”

他当着兰斯的面仰头灌下半杯。

兰斯抓住了他的手。

“心疼了?”他抚过兰斯皱起的眉头,或许是因为刚灌过药,声音格外沙哑,“心疼就别拒绝我。”

剩下的半杯药被一股脑浇在鲜艳的花上。

蓝紫色的经络分明的柔软的花瓣,一下子被泼成灰黑,蔫答答趴在土里。

杯子也滚落下来。

兰斯极力品尝陆乔嘴里残留的苦味,又忙不迭吻掉他脸上的泪水。

陆乔不爱哭,不过在床上的时候泪腺格外发达。

不过,今天有点过了,何止是发达,简直要水漫金山。

各种意义上的,不光是眼泪。

关键时刻他忽然撑起身,在床边上的包裹翻来翻去。

“差点忘了这个。”

他手上摆着一片蓝色的小圆粒。

“alpha专用的,以防万一,”他的声音像深海里的海妖,鬼魅,带着奇异的诱惑,像询问像邀请,“吃吧?”

好像他手上的不是避孕药,而是一场盛大舞会的请柬。

兰斯毫不犹豫地凑过来,在他掌心留下一点湿印。

“乔乔,以后忘记带了,我来吃药,”兰斯的声音总是如此有磁性,“不要再喝药了。”

再安全也是药。

alpha能做的事,就不该让Omega来承担。

陆乔闭上眼。

最后,他翻身趴在兰斯胸膛,嘴边泛着梨涡。

“早知道当初就打一针,”他嘟囔着,“当时觉得五年太久了,结果现在也五年了。”

针对Omega避孕的埋植针,起效期五年。

兰斯是知道陆乔对于小孩总有一些特殊的盼望。

这是Omega的天性呢,而陆乔从不避讳他的天性。

但五年还不够,不够到可以要孩子的时候。

必须等到兰斯认为时机足够才行。对于他们这种家庭,孩子牵涉的东西太多了,无法那么纯粹。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和兰斯结了婚。换做任何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陆乔都可以由着心意来。

“不急,会等到的那一天的。”陆乔闭着眼,像是感受到了兰斯复杂的目光,反过来安抚兰斯。

他很温柔地喃喃,“到时候就会有小alpha、小Omega、小beta,我们的小娃娃们……”

甜蜜的余音消散在空气里。

他睡着了。

兰斯凝视了他很久。

很久,他才分神打开光脑,在几份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准确来说,是一份判决书和几份调查报告。

长篇大论中,“珀西”两个字尤为显眼。

兰斯关掉光脑,搂着陆乔,很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还没睡沉,眼睫毛颤了颤。

“对不起。”

兰斯动了动唇,没说出口。

他比谁都清楚,陆乔不需要道歉。

道歉也没用。

该做的还是得做,他不会退让。

他们的结合里,矛盾与生俱来,甜蜜下永远埋伏着涩味。

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陆乔发出梦中的呓语,嘤嘤咛咛的,白日里他难得有这样柔软乖顺的一面。

兰斯心软得不行。

关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