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汹涌的情绪在暗沉的天幕下狂欢。

奎因半夜的一条星博激起了千万层浪。

配图是,一张办公桌,两块光脑,和两双同样骨节分明、还带着薄茧的手。

灯很明亮,窗外的夜色却很深沉。

“深夜工作,明日返航,一切只为理想。”配文相当正式,一反之前几条的俏皮。

但是闻着风声而来的粉丝自然不会放过。

“军队里Omega这么辛苦的吗!”

“看到奎因的动态我就放心了呜呜但是要注意身体呀!”

“两双手……图像动态比对一下,确认另一双是将军兰斯[狗头]”

“这是深夜工作吗?这是爱情!!”

“他们还是战友啊[哭]”

“我单方面宣布原谅兰斯在舞会上消失了[哭]”

“……提前返航?是忽然出什么事了吗!”

“害,就算出什么事军队也会顶住的。”

“第七星的军事实力还用说吗,别瞎操心了[捂嘴笑]”

“我不管我只想哭着说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他守护着他,他们也守护着我们呜呜呜呜”

悬空滚动的屏幕泛着浅绿色的光,连同那些不明所以的评论,一起幽幽映照在陆乔沉静的侧脸上,也刺进他那双天生眼尾上挑的眼睛里。

这种眼睛适合笑,笑起来可以柔柔媚媚,也可以骄傲飞扬。

只是现在他面无表情。

他没有开灯。

皮肤很白,唇色淡薄,乍一看甚至有点像夜里的一个漂亮的久远的鬼魂。

“你看这还像我吗。”他忽然自言自语一声。

当然不像。

陆乔一直奉行早睡早起的原则——熬夜是对美貌的极大的伤害,每一个贵族Omega从小就被这样教导。

他一度认为没有什么能扰乱他的睡眠,当然,如果兰斯想要,那也就无所谓。

容貌哪有与爱人的陪伴和相聚重要。

但是,但是。

像今晚一样,一个人守在屏幕前,迷茫又恍然,透过别人的消息来揣测自己的alpha在干些什么——听起来像史书里的古代被夫家抛在深宅大院里的Omega。

真荒唐。

这不是他。

自艾自怜这四个字,在他身上不应该存在。

他啪的一下打开灯。

半夜十二点。

这在大多数青年的眼里还不算晚,但显然不是正常的工作时间。

陆乔发了几个邮件,然后立刻换身衣服,又快又精细地打扮了一番。

等他坐到自己的书房里,光脑已经收到了视频消息。

来自他的经纪人和助理。

“先生们,冒昧打搅,”他端坐着在书房里,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夜色,周身宽敞明亮温暖,妆容明艳,神采奕奕,“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加快进度。”

经纪人先生发型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睡意:

“您的意思是跟上第七星军队的进程?”

“最好如此。”

果然是这样。

安东尼看着屏幕对面的陆乔,心里丝毫不感意外。

作为一名优秀的经纪人,他当然要对雇主的期望了如指掌。

安东尼非常敬业,他深知这份工作的要义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雇主有需求,就立刻以百倍的精神回应。

别说半夜十二点,凌晨四点也一样。

实际上,所以他在同行中算是轻松。相比其他omega时不时出席各种时装周和珠宝展,陆乔简直称得上深居简出——基本安东尼只需要按部就班,不用做额外的工作。

当然,鉴于陆乔名下资产的庞大程度,这个轻松只能说是相对的。

不过这是份很好的工作。

薪酬丰厚,标准明确,并且自带为顶级贵族工作的光环。

陆乔也是很好的雇主,一切沟通都简洁高效,说一不二。

如果说有什么让陆乔一次次改变心意,那必然是和兰斯将军相关的事务。

“我已经获悉,第七星军队会连夜回到第七星,”安东尼语速快而不急,“据说是由于安防系统突然出现了问题——具体如何还不太清楚。总之,他们现在已经在归程途中。”

“我将立刻为您安排专用航班,遗憾的是,鉴于现在不是第七星政府的工作时间,正式获得许可可能要到明早九点。”

“许可?现在还有不提供夜间服务的部门?”

“是的,由于星际航线的特殊性,惯例如此。”

因为每颗星球的日夜时间不同,所以涉及到星际航行的签证下发服务,每颗星球都采用帝国统一时间,也就是帝都星时间。并且,为了避免紊乱,只有白天某些时段开启行政交通申请服务。

“……要不然信息系统将会负载过大。”

“低效的懒政。”

陆乔咕哝一句,很快扬起标准的笑容,“那就明早九点准时出发——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您只需要在接下来的九个小时好好休息,”安东尼语气笃定,然后开了个小玩笑,“当然,如果您愿意给我加一点年终奖金,我会非常高兴。”

“你的薪水会与你的工作相匹配。”陆乔微微点头,关闭了通话。

他开始收拾衣物。

第七星气温常年低于十摄氏度,湿度更是极低,显然不是一颗宜居星。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次日九点,陆乔准时踏上了跨星际运输舰。

安东尼早早等在那儿,还带着他六岁的儿子。

“由于民用线已关闭,实际上我们走的是军舰线,”安东尼解释,“为了加快进度,路线中途可能会进行跳跃,如果您不舒服——”

舰身忽然开始摇晃。

“别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安东尼抱住他的儿子,“我们备了抗晕眩药物。”

“不用,”陆乔白着一张脸,握住扶手,“我受得住。”

“如果这个小朋友觉得难受,”他倒是看向安东尼怀中的小孩,“我还有一些糖果味的药——嗯,我是说,我很抱歉,让这么小的孩子受这种罪。”

他先前没想到安东尼会把孩子一并带来。

“我不怕!”小孩儿声音倒是很脆,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和爸爸一起去看妈妈!”

“他妈妈在第七星,”安东尼摸了摸他的头,向陆乔笑道,“要不是这艘舰,我们一家人就得明年才能团聚了。”

舰身忽然嗡鸣起来。

“共振?”陆乔觉得有点心悸。

“看来您高中物理学得不错。”安东尼抱着小孩坐下,开了个玩笑,“这么久了还没忘。”

“倒也不止是高中学的,”他闲聊起来,“我大学是机械设计专业的。”

“我还以为您这样的Omega会学习艺术……”安东尼略有些惊讶,“我记得圣玛丽学院似乎没有机械设计专业?”

圣玛丽学院,贵族Omega的传统高校。

艺术与文史哲的天堂。

“我不在那儿读书,”他轻声,“我在加尔福。”

“加尔福……哦!”

“——高考普考进去的。”他抬眼望了望欲言又止的安东尼,补充,“很遗憾,我并不是圣玛丽女神的信徒。”

圣玛丽是帝都传说中掌管艺术的女神,也是圣玛丽学院的由来。

而加尔福大学以某位空间学著名科学家命名,堪称帝都理工科的顶级圣殿,一切以专业技术至上。

相应的,不像圣玛丽几乎由贵族Omega组成,加尔福的绝大多数生源来自于考试选拔,都是各个星球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不拘泥于贵族与平民。

搞不好这些平民将来就是新贵族了,帝国对于科学家非常看重。

所以,陆乔这样的Omega进加尔福,是很容易受怀疑的。

但他确实是普考考上的,没有任何申请项目加分。

“哦!”安东尼很快调整了表情,“这么说您和我的妻子是校友。”

“是吗?”他的身体随着舰身的摇晃抖了一下,笑,“那真巧。”

“我妻子说过加尔福的银杏大道很美,而且旁边就是帝国军校……”安东尼忽然闭嘴了。

他好像知道了陆乔为什么要辛辛苦苦考上加尔福。

兰斯将军就是在帝国军校的学生时期,在实战训练中几乎破掉了所有个人项目的纪录,一举成名,风头无两。

直到现在,他的功勋完全对得起他学生时期就传开的名声。

陆乔好像是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

安东尼自觉发现了什么,但也不说破。

他也不回应,只是浅笑。

舰身摇晃越发剧烈。

“这是最后一程。”

“我没事。”陆乔抓紧扶手,唇色越来越白,但面容相当平静。

他的雇主并不像他美丽的外表一样娇弱。安东尼再次意识到这点。

星舰驶入第七星港。

已是入夜。

“这就是北区入口,那块建筑就是第七星军事基地,”司机向他们介绍,“您的住宅在东区,我马上载您过去。”

“我们不能先去军部看看吗?”陆乔双手捧着小杯子,喝了一小口热水。

“抱歉,第七星军部有硬性规定,宵禁后任何非军方车辆不得驶入北区——哪怕是第七星首府的车也不行。”

这个规定相当霸道。

不过很显然,第七星军部击退虫族所展现出来的强硬足以让有异议者闭嘴。

“那我走过去,不违规吧。”

“啊,当然,按理说是不违规的,”司机结结巴巴,“但,但是……”

哪个第七星居民会在寒冷的夜间徒步进入军方管辖的北区?

“那我走过去,”陆乔用光脑发了条消息,“今晚不用来接我了,明天见,先生们。”

他拢了拢围巾,走入第七星的夜里。

兰斯并没有骗他,第七星又干又冷,风沙又大。

陆乔闭了闭眼。

风吹过来,眼睛有点干涩。

他敢打赌他的脸已经被吹红了,甚至有种干裂的感觉。

等他慢慢走到基地门口,基地大门应声而开。

一眨眼,一个梭形飞行器闪电般飞过来。

蓝桥号。

“这么快就到了?”

兰斯的这个怀抱跨越了数千光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