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大课间,老师们都闲下来在办公室聊天喝茶。把不听话的学生拎到办公室谈话这种事,几乎每个老师都做过,所以温明真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顶多是有人认出这就是前段时间险些把学校送上热搜的那个女生。

可等到张琳一开口,大家都咂摸出不对味来。

现在的学生多矜贵啊,打不得骂不得,多说一句重话都能寻死觅活,上学期西区还有一个高一学生,因为迟到被老师罚站,第二天就离家出走的。相比之下,张琳的话简直是句句往人心窝子上戳,就跟见到自己仇人似得。

怎么说也是任教十几年的老教师,怎么会这么没有分寸。

有人怕收不住场,连忙找人把老梁叫来,结果不仅没收住,反而还越闹越大,连下周国旗下演讲的主题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随着温明真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办公室里聊天的喝茶的都直愣愣的看向这边,跑操大队惊天动地的口号声顺着窗户进来,震得众人心头发麻。

张琳最先反应过来,她的注意力全停在了自己要道歉这件事上,气的脸皮发红,“你说什么?让我给你道歉?你还是个学生吗?你……”

老梁“嗳”了一声,护鸡仔似得把温明真护在身后,“她不是这个意思,张老师……”

“那她是什么意思?”张琳气的不轻,“老师给学生道歉,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只是和老师打个赌而已。”温明真站在老梁身后,笑的纯良无害,“毕竟我的成绩大家都知道,老师连我会完成作业都不相信不是吗?”

张琳皱了皱眉,温明真趁热打铁道:“怎么?老师连这个都不敢吗?”

提起成绩,张琳发涨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一些,她上下打量了一圈温明真,目光落在那张过分明艳的脸上,忍不住握紧拳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目的达成,温明真弯了弯眉眼,“那是自然。”

四周窃窃私语,不用想都知道在讨论什么,温明真看了眼众人神色各异的脸,想了想说:“还请各位老师给我们做个见证,今天我和张老师打赌,公平公正,愿赌服输。”

办公室一片静默,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老师顶撞的学生见的多了,和老师打赌考不到满分就道歉的还是头一次见,更何况这个学生还是一个月前数学零分的倒数第一,怎么看这都是场毫无悬念的打赌。

可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老梁不死心的还想发挥一点儿作用,温明真先一步拦住他,“梁老师,我想和您谈一谈。”

“你这孩子。”老梁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昨天才说让人不要担心,今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走吧,咱们出去说。”

外面的跑操运动结束了,温明真跟着老梁出去,刚打开门,就迎面撞上个人。

来人穿着十九中的蓝白校服,似乎正打算敲门,被他们突然开门的动作一吓,还往后退了半步。温明真似有所感的抬头,和站在门口的郁怀信四目相对。

郁怀信的校服穿的极为刻板,拉链拉到最上方,袖口领口严严实实,一点儿都看不出昨天还跟自己一起蹲墙头,躲教导主任的样子

温明真略一错身,让开位置让郁怀信进门。

当事人一走,办公室里就恢复了原本的热闹。

张琳完全没有把那个赌约放在心上,她靠在椅背上,脸上满是嘲弄,“就她还考满分,别痴心妄想了。”

“这也说不定,现在的学生多聪明,说不定真的能考个好成绩出来。”

张琳无所谓的摆摆手,“不可能。”

“也是,本来成绩就不好,这又半个多月没上学。”

……

高二数学组的办公室是文理科一起,郁怀信走到一个办公桌前,见他过来,前一秒还在和人讨论赌约的男老师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卷子,笑眯眯道:“听说你们篮球联赛取得不错的成绩,不过学习也不能放松,十一月的期中考试是全市联考,到时候整个郑中市的高中都会参加,附中和实验的学生可早就放下狠话,一定要把你从第一的位置上挤下去。”

郁怀信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尽管没有主动去问,但从老师们闲聊时的三言两语中,已然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有学生三三两两的从旁边经过,平时门可罗雀的办公楼今天倒是十分热闹。郁怀信不动声色的往外走,像是没有注意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道人影从楼上下来,头发扎成马尾,晃悠悠的垂在脑后,称得上艳丽的眉眼完全显露出来,身上的校服明明穿的好好的,却因为那独特的造型凭空多出几分不正经。

郁怀信在楼梯口站着,眼睁睁看着温明真目不斜视的从自己身边走过。

“温明真。”想到在办公室听到的那些事情,郁怀信下意识的伸出手,拉住了温明真的袖子。

周围传来一阵抽气声,郁怀信不满的皱了皱眉,他松开手,往前走了半步,和温明真并排站在一起,“一起走?”

“是你啊。”温明真还以为是原身得罪过的人寻仇,回头看见是郁怀信,倒是有些意外,“行,找我有什么事吗?”

旁边看过来的目光犹如实质,温明真只是稍微瞥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她笑了笑,眼睛朝下弯成月牙形状,“怎么?那我当挡箭牌?”

“什么?”郁怀信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短发女生正拿着礼物盒朝这边看过来,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又转过身飞奔离开,看背影还抹了把眼泪。

没想到会有人胆大到在办公楼堵他,郁怀信无奈的摇摇头,“不是。”他斟酌了一下语气,开口道:“我刚刚在办公室听说了一件事。”

两个人堂而皇之的并肩出了办公楼,全然不顾身后多少人瞪大双眼,满脸“我他妈是在做梦”的表情。

听完郁怀信的话,温明真笑着说:“我还以为什么事,一场月考而已,我还不至于连这个都怕。”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帮助。”郁怀信说:“后天就要月考,满分不一定,但进步一些应该可以做到。”

温明真一愣,她没想到郁怀信会这么说,不过自己有把握的事情,不必劳烦别人,“不用,我自己可以。”

换做别人,听到温明真这么说,第一反应肯定是不相信,毕竟温明真从入学开始就稳坐倒数第一的宝座,从未动摇。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郁怀信听到温明真满不在乎的语气,却觉得她是真的没有开玩笑,她是真的有把握,在后天的月考中拿下数学满分。

十月底的阳光难能可贵,两个人就这么一路从办公楼走到文科楼下,沿途经过的不少人都朝他们投来惊异的目光。偏偏两个人又都不在意,还能一边走一边聊上两句,让以为他们只是碰巧顺路的人无话可说。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等到中午吃完饭,年级倒数第一和老师打赌数学考满分的事情就传遍整个东区。

温明真拎着瓶酸奶刚回教室,就迎面撞上龚文林仿若天塌地陷的表情,“不是吧真哥,你真的和灭绝打赌了?”

温明真丝毫不在意,当时办公室里有那么多老师,后来还有学生进去交作业,会有人说出去再自然不过,更何况她本来就希望这件事越多人知道越好,有人帮她传话再好不过。

她点点头,将桌面清理干净,准备一会儿爬下来午睡,“嗯,怎么了?”

龚文林满脸的不可置信,“满分啊我的哥,不是十分二十,数学满分一百五呢!你知道自己上次考了多少分吗?”

提起上次的零分卷子温明真就觉得自己头痛,从小被称作数学天才,一路从小学保送到大学,乃至后来博士毕业进入研究院,从来都是她拿第一,没曾想还会有反向冲分的时候。

“不过灭绝是吃错药了吗?学校这么多人,她怎么就跟你过不去?”龚文林嘟嘟囔囔的说:“现在还有这么变态的老师。”

温明真眯了眯眼,事实上她心里也有所疑惑。

虽然上辈子没在学校待几天,但新闻看得多了,她也知道现在的学生是什么模样。早些年学校里的老师还能打罚学生,如今学生一个比一个金贵,别说责罚,就算学生要把学校捅破天都不能说一句重话。

张琳被学生叫做灭绝,可平时也没见她真的对那个学生下重手,最多是作业留的多,上课十分严肃,经常批评人又严厉。

除去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张琳这个老师当的还算合格。

温明真喝了口酸奶,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要知道原身是花钱进的学校,这件事在十九中人尽皆知,所以以前原身怎么胡闹学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上次的事情那么严重,她连个处分都没有背就来上学。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眼人看到这种情况,恐怕都巴不得离她远远地,为什么张琳这么明目张胆的为难她,到底是真的看不惯有钱人在学校为非作歹,还是有的原因?

她撑着下巴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龚文林,漫不经心的问道:“张……灭绝在十九中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也没多少。”龚文林还在给她分析事情利弊,不过看样子温明真也没有听进去就是了,“灭绝是东区的老师,咱们以前都在西区上学,根本连面都没见过。”

“没见过面。”温明真若有所思,“那她在十九中教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吧。”龚文林想了想说:“听说她都快四十岁了,只是看上去年轻。”

张琳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但确实是显得年轻,温明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个继母,同样是快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对了,还有一件事,”龚文林捂着嘴,鬼鬼祟祟的说:“灭绝一直没结婚,好像是年轻的时候受了情伤,一直走不出来呢。”

温明真哑然失笑,“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龚文林嘿嘿一笑,“我家隔壁学长,他以前也是灭绝的学生。”

“……”

两个人聊了会儿八卦,很快又把话题转到温明真打的那个赌上,龚文林愁的满脸褶子,“真哥,咱们可是后天就月考啊,临时抱佛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抱。”

温明真闲闲道:“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龚文林眼神一亮,“什么意思?难道你有别的渠道?”

温明真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龚文林顿时明白了,他眼巴巴的看着温明真,双手搓成苍蝇腿,“都是兄弟,有这种渠道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温明真莞尔一笑,“瞎想什么呢?好好学习靠自己。”

龚文林顿时像被霜打的茄子,低着头叹了好大一声气。温明真权当自己没听到,喝完酸奶后就爬下来午睡,全然不知十九中的论坛从十分钟前开始,就炸成了一朵烟花。

*

十九中的考试一月一次,虽然依旧排考场算排名,但考的多了难免产生疲惫心理。本来大家都没把十月月考放在心上,结果冷不防杀出来个温明真,以至于连学校论坛都出现了好几条相关帖子。

作为当事人的温明真十分坦然,唯一可以称得上嚣张的地方就是在张琳来上数学课的时候主动拿着书离开了教室,看上去好像已经破罐子破摔,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猜测她将会在下周一的时候怎么站在国旗台下向着全校师生道歉。

“这是我问一楼的好学生借的数学笔迹。”龚文林把几个笔记本放到温明真桌子上,“话说真哥,你能不能有点儿奋斗的样子,好歹给我们点自信。”

月考就在明天,从周五下午到周六下午,半天考两科,因为才进行文理分科,所以政史地依旧是分开考试。

温明真翻着那本厚厚的作文书,漫不经心道:“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吗?”

“可这是语文啊!”龚文林抓狂,“咱们现在不应该看看数学吗?数学它不香吗?”

温明真没忍住笑了下,她抬手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一摞笔记本,“放心吧,已经都看完了。”

不光是龚文林,就连收到风声的连茹都给她送来好几本数学笔记,说是文理科现在的数学程度还差不多,只是遗憾没能找到年纪第一的第一手资料。

温明真心想,本来是要给我的,但是我没要。

不过这话说出来恐怕会被连茹打一顿,温明真聪明的选择了默不作声。

数学和英语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剩下的文科项目对温明真来说就有些过分,她尝试了一下临阵磨枪,结果翻开书看了没几分钟就头昏脑涨,果断选择了放弃。

因为打赌的事情,温明真在十九中的名气更上一层楼,不过她名声不好,大家背着她设赌局,赌她是赢是输,倒是没人敢在她面前蹦跶。

温明真翻着手下的作文书,忽然对看过来的龚文林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事瞒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