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售货员数完工业券,又?去数钱,她数了两遍,才补给了陶小霜4块钱。然后,售货员拿出印章和发/票本,问道:“这户头是写?”

“陶小霜,陶渊明的陶,大小的小,霜雪的霜。”

女售货员把写好的发/票撕给陶小霜,“好了,你们等等,我去后面叫人,让他带你们去拿电风扇。”

然后,女售货员叫出一个40出头的男子,这人一张马脸,穿着沾满油渍的工装,似乎正在修理?什么。他自我介绍说,他姓郑,负责安装吊扇。边说他边把4人领到了五金公司后面的仓库里。

仓库很大,堆满了黄壳纸箱,在靠近库门的地方还放着一?台拆开了的坐地扇。

陶小霜早就和孙齐圣商量好了,花了这么多钱买的风扇,怎么也得仔细选一?选,所以一进仓库,孙齐圣就和那姓郑的男子搭话,又?递给他半包烟。

那个郑师傅接过孙齐圣递的半包烟,满是汗迹的脸上立刻喜笑颜开。他抽着烟,一?边热心的问陶小霜要去哪里装吊扇,一?边看着孙齐圣一连打开二十?来个箱子,从摇头扇的琴键到吊扇的轴承,做精做细的检查,然后从中挑出了两台摇头扇和两台吊扇。

见孙齐圣选好了电风扇,陶小霜就抬腕看了看表,这时是上午10点15分,“郑师傅,都这个钟点了,等会安好吊扇,在同寿里吃个便饭吧。”

郑师傅作势推脱了两句,就笑着点了头——吊扇要用得长久,安装很重要,这也是他们这些安装工的‘福利’。

和朱大友约的是10点半在五金公司门口见,孙齐圣和郑师傅刚把四台电扇和安装工具搬到街边,这人和车就到了。

“你们是交运的?”郑师傅感觉十?分惊喜。在这年头的沪上,司机的吃香程度只比小菜场的卖肉师傅差一丁点而已,什么医生老师之类的都得往后排。

郑师傅很想结交这两个交运的青年司机,于是在大卧室里安装吊扇时,他抡起电钻来,格外的卖力。

“这装吊扇,灰好大的哦!”杨玫捂着口鼻对身旁的彭苗说道。在她身后,李照弟踮着后脚跟,嘴里直道:“让我也看看。”

三人正堵在客堂间的门口,后面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居然买了吊扇在家里用,太、太浪费了!”说话的那个姆妈简直义愤填膺。

“就是呀!好多单位都还没有买的!”这接话的人伸长了脖子,却只看见前面杨玫的脑袋。

如果说几个月前,程家和孙家用上煤气的事给邻里带来的震撼是7级地震的效果,那今天两家买了摇头扇还要安吊扇的事就是10级地震,还要加一?个特大台风。他们要是知道陶小霜原本想买三台电扇,每个卧室里都放一台,估计会以为自己是在白日做梦。

“好了。”孙齐圣跳下?板凳,让郑师傅稍等,自己去拉了开关。他一?拉线,4扇叶片立刻就哗啦啦的飞转起来,陶小霜见灰尘飞扬,怕二舅妈等人被迷了眼,就喊道:“大圣,快关了!灰全起来了。”

安好了客堂间的吊扇,孙齐圣就带着郑师傅去了隔壁的孙家,陶小霜则留下?来和二舅妈一?起做打扫,杨玫和李照弟还有几个相熟的阿婆姆妈非要留下?来帮忙。人多手快,大卧室不一?会就被众人打扫一新。

“二舅妈,你陪大家坐坐。我去下面帮阿婆做饭。”陶小霜边说,边示意采秀端一个果盘出来。

采秀可是个机灵鬼,知道什么时候该撑台面,她端出一个大玻璃盘,盘里紫红色的新疆葡萄干堆得尖尖的。

陶小霜笑着摸了摸采秀的头,才出门下了楼。

李照弟毫不客气的抓了一?把葡萄干,一?边吃一?边说:“灰没了,可以吹风了好伐。”然后就跑去开了吊扇。她站在吊扇的正下方,闭着眼叹了口气,“……舒服,太舒服了。”

几个阿婆姆妈也纷纷走过去,挨着李照弟享受起吊扇带来的凉爽。

杨玫坐在彭苗的身边,隐晦的撇撇嘴,然后凑到她的耳边笑着道:“彭姐,你们家小霜这次真是……总之,以后你和程二哥可是有福了。”等陶小霜搬去了华一的筒子楼,那台摇头扇能搬走,这台吊扇难道还能拆了搬去?陶小霜能为客堂间安吊扇,足以证明在她心?里彭苗夫妻的分量。

彭苗抿抿嘴,只说道:“小霜是好。”然后就不往下?说了。

杨玫见状也不以为意,彭苗就是这么个闷脾气的老实?人。

整个暑假,4弄2号的客堂间和隔壁的孙家可谓是热火朝天的境况。白天里,里弄里的邻居们以各种理?由上楼来串门,这吊扇又?不会吹冷风,人一多哪里还凉快,就这样,人也不走,流着汗也要赶一回时髦;只有到了晚上,临睡觉前两家人才能安静的吹吹风。

这股串门的热潮持续到9月底,天气彻底凉爽下来,才算是结束了。

……

原本,陶小霜和那家家具厂说好了,为宿舍定制的41张上下?铺的木床在半个月内就得做好,可谁知今年家具厂所在的片区被电厂限了电,每天只能开半天工,所以直到进了8月,家具厂才交了工。

陶小霜带着老张李繁白健忙了几天,才把宿管的小办公室收拾了出来,接着他们带着工友把宿舍的床位重新布置了一?遍。然后,陶小霜宣布放假。‘放假’那天,她请3人去新雅那边大吃了一?顿,算是犒劳他们。

忙完工作的事,她才和孙齐圣一起去买了自行车。建国后,上海一直是全国轻工业的龙头,说到自行车,男阿拉们那是可以滔滔不绝说上半天的。孙齐圣也不例外。

和陶小霜一?边往四川北路去,他一?边兴致勃勃的科普道:“上海自行车的顶峰车型是永久13型,这是66年前的老型号了,可现在的永久17型,还有凤凰14型、18型都是13型的滥觞,远不如它。”

陶小霜边吃雪糕,边问:“这是怎么说的?”

孙齐圣道:“13型是用锰钢制造的车架子,车身轻而结实?,骑起来感觉轻快不费劲。后来的型号都不用锰钢了。”

“为什么不用?”陶小霜边说边把雪糕举高了点,方便孙齐圣咬一口,然后她收回手继续吃。

孙齐圣挑起眉,神情有些神秘的说:“……据说因为用了锰钢,所以受到了周总理严厉的批评。”

“哇!”陶小霜想不到永久13型来头这么大,“那你和朱大友是怎么弄到一辆全新的13型的?”

“山人自有妙计。”孙齐圣故作得意的翘起嘴角。

陶小霜就笑着拿雪糕去冰他的嘴唇,“不准卖关子,快说!”

孙齐圣张嘴,用牙齿咬住雪糕棍,然后含糊的道:“这是我的了!”

陶小霜眨了眨眼,突然伸出双手去掐住他的脸颊,一?边往外扯一边叫道:“把雪糕还我……”

“就不还!”孙齐圣说着作势要去掐陶小霜的脸颊。

陶小霜赶紧歪着头去躲他的手。

两人玩闹了一?会,剩了半支的雪糕都融成了甜水,全贡献给了孙齐圣的衣襟。

孙齐圣觉得黏腻,干脆就脱了衬衫,打了赤膊。他那阳刚之气十?足的健美体魄引来不少行人的视线。

陶小霜说:“还是得擦擦才行。”她用挎包作掩护,从运宝箱里飞了块冰块,然后用手帕包住,递给孙齐圣,“等化了水再用。”

孙齐圣左手接过手帕,右手给她顺了顺领子——陶小霜今天穿了件荷叶领的白色连衣裙,“我再去买一?只雪糕。”

陶小霜皱了皱鼻子,“又?要吃我的了!”

话虽这么说,等孙齐圣买回了雪糕,两人还是一路走,一?路你一?口我一?口的。

早到会合地点的朱大友远远就看见了这腻歪的两人,他用肩膀撞了撞庄沙,“你看——”

庄沙转头一?看,心?里就是一阵酸疼,这让他的脸皮都不禁抽搐了一?下?。朱大友见了就道:“眼镜,不是我说你,你这是自己找罪受好伐!别说你了,就是陶小霜自己,要想和大圣分开都不可能——大圣可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命,不,陶小霜比他的命还重要……所以你和陶小霜永远不可能的!你醒醒吧,我不想在你和大圣之间作选择。”

朱大友很清楚,要不是把庄沙视为好兄弟,孙齐圣早就像对付其他苍蝇一?样,狠狠地收拾他了。

“……”庄沙眼神黯淡,朱大友说的他都明白,他甚至知道要是自己和孙齐圣闹翻了,朱大友只会站在孙齐圣那边——朋友妻,对兄弟来说,那是绝不能肖想的!

他看着远处那身着白裙的丽影,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在一个人独处时,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和陶小霜相遇在她和孙齐圣见面之前,那样的话,他就能第一?个叫她‘糯米团子’了……

庄沙紧咬牙根,又?一?次打从心里感到了后悔——为什么自己在9中时看都不敢看陶小霜,更别说单独和她说话了!要是那时的自己能不那么害羞胆小,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大朱,你知道吗……”他喃喃道;“其实我比大圣更早……”

面对朱大友疑问的眼神,他苦涩的一?笑,从带着血腥味的嘴里说出了朱大友想听到的话:“我放弃了,我不会再胡思乱想!陶小霜……是孙齐圣的,我醒了!”

说完他揽住朱大友的肩,抬手对着正在过马路的陶小霜和孙齐圣挥了挥,“大圣,我们在这,你们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小黑屋还坏了。又晚了的我抱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