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谷余才回发电厂上了两天的班,就接到了上海的电报:速回上海商量去留!

把电报条子交给他的时候,那邮递员的嘴里啧啧有声,“程哥,这是家?里有急事吧!”

程谷余尴尬的一笑,“哪有的事!做老大的,离得再远,家?里也离不开的。”

“是这么回事……”邮递员点点头,心里却一点都没?信。电报可是按字数算钱的,一个字就是6毛钱,足抵一斤肉钱了,哪家?没?个急事会乱发电报,写信可便宜多了,一张3毛的邮票就完事。而且看看这电报——要是真不急,完全可以发个‘回上海商量’,省了三个字不说,还少一个标点符号。要知道标点符号那也是6毛一个的!

程谷余自?然不知道邮递员的心思,他心里熬油似的,好?容易熬到了下班,赶紧就跑回了家?。张娟刚给女儿寄了一包的衣服鞋被,才回家?,见了这电报,脸色立时沉了下来,“谷余,你说这是二弟的意思还是……妈的意思?”

“肯定是妈的意思。谷华不会和我计较这些?的!”程谷余心里有数。

张娟点点头,她也觉得是,转念又想到刚才寄出的包裹,脸色更差了,埋怨道:“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刚才我寄那一包东西,邮费都花了2块。”早知道要去上海,就直接带过去得了!

程谷余也心疼那2块钱,他干一天也才2块3,“我才回厂里,正在风口浪尖上,哪里敢请假早退!别扯这些?没?用的,是你回一趟上海,还是我回去一趟?”

“当然是你!”张娟才不要回去看婆婆的脸色,“你是亲儿子亲哥哥,好?说话好?求人,我一个做媳妇的,口都不好?张。”

“我就好?张口了?”程谷余的眉间都皱起个疙瘩,“你觉得我一个大老爷们要把你们女人的那些?盘算说出口是那么容易的事呀?”

张娟眉毛一竖,“看不起女人的盘算,那你就去上海把女儿接回来呀!”

“你!你就是妇人之见!要不是你说的那些?话,采红能?跳火车!”说着程谷余忍不住伸指凌空戳了戳张娟的脸。

“现?在都是我的错了!程谷余,你有本事就朝这里来,假模假式的算什么?”张娟把自?己的半边脸伸到程谷余的眼前,“你就照这打,大不了我再住半个月的医院!”张娟妇科上一直有炎症,这次被乡办的人一逼,就又犯了,在医院里吊了半个月的水,才刚出院。

被老婆的动作顶到了,程谷余只能?把身子后仰,他仰着头看着张娟浮肿蜡黄的脸,心里也不好?受,就握着她的肩头说:“阿娟,你别生气好?伐,我去上海就是了。”

见丈夫服了软,张娟堵着胸口的那口气也就散了一半,另一半要散得等确定女儿能?留在上海之后,“她爸,那个割胶场采红是绝不能?回去的,回去了哪有她的好?果子吃。所以不管妈和谷华怎么说,你都得咬死了——采红一定得留在上海!”

程谷余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张娟又道:“还有那事,你也得和妈好?好?说一说。”

程谷余苦着脸,“我真不好?开口,要不你写封信,我带回上海去得了。”

张娟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不就是提前两年的事吗?哪家?姑娘不嫁人?”说完她拿出纸笔,飞快的写了封信,“拿着,到时念给你妈听。”然后她站起来,转身去开身后的柜子,“既然采红的行李都寄走了,那也就方便了,先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再做晚饭,等吃完了你就出发。明天我再去厂里给你请假。”

“先走再请假,粮票怎么办?”没?有全国粮票出了安徽就只能?饿肚子了。

“我等会就去找厂办的老钱借。”张娟笑着说:“前两天,她才来医院看过我,她家?大女儿也分得老远,现?在和我们家?是同病相怜,肯定会借我的。”

于?是,夫妻俩就忙了起来,男的在家?做饭收拾东西,女的则出门商借粮票。吃饭时,夫妻俩才坐下来细细的商量了一会。饭后,程谷余就背着行李赶去了县城里唯一的那个汽车站。

1970年,安徽可没?有直达上海的火车,程谷余先坐车去了芜湖,然后在芜湖上了去南京的火车,一天一夜后他才在南京坐上了去上海的慢车。

离开县城的第?三天下午,程谷余才拎着包出现?在徐阿婆的面前。

“妈,你怎么……”

自?从女儿采红做了知青,程谷余就没?回过上海,这一见面,他就被一年多没?见的老母亲吓了一跳。只见徐阿婆腰杆挺直的站在门边,眼睛有神?,脸色红润,虽然头发还是花白?的,但是看着就很有精神?,简直像是倒着长了两年,“妈,你……你看着可真好?!”程谷余语带哽咽。

“进来吧。”徐阿婆脸上先是一喜,然后就沉了下来。

这是个星期日,连光华厂都恰巧放了一天的厂假,所以一家?人正好?都在。这时,陶小霜正关?在小卧室里看书?,听到采秀在外面叫自?己,才开了门。知道大舅总算到了,她赶紧就往外走,出来时正好?看到采红抱着大舅哭的情景。

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徐阿婆给一脸倦色的大儿子倒了杯蜂蜜水,看着他喝了,又说:“你去小卫生间洗洗,我们吃了饭再说话。”

“爸,我给你打水。”采红拉着程谷余就往外走,她有很多话要说要问。

陶小霜把大舅的包放好?,然后问:“外婆,要不要加个菜?”

“……加吧”,徐阿婆叹了口气,就和采红说的一样,谷余真是瘦了不少,“你下去炒个刀豆肉丝,你大舅爱吃这个。”

“好?。”

因为人多,晚饭摆了两桌,一桌摆在大卧室,一桌摆在中卧室,一边吃饭程谷余一边不停的给徐阿婆夹菜。

“够了,够了!”徐阿婆的碗都堆得没?处放了。

见老母亲总算笑了,程谷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女儿能?不能?留下来可都要看徐阿婆的意思,她要是一直不消气,这事就难办!

吃完饭,徐阿婆发话了,“先不洗碗,都坐过来,把要紧的事先掰扯清楚。迎国,你带着弟弟去弄堂里玩。”

等三个小鬼出了门,徐阿婆才对坐自?己对面的大儿子说:“谷余,我已经问过采红了,现?在就来问问你——你和阿娟是不是真的要让采红留在同寿里?”

“妈,你也知道的,采红得罪了割胶场的领导,实?在是待不下去,我们那里又管得严,只能?让她回上海。”

得罪了割胶场的领导——徐阿婆问采红时,陶小霜就在两人旁边,当时采红就是这么说的,但到底怎么得罪的,她就是不说,问急了就哭。于?是,徐阿婆这时就问:“到底是怎么得罪的?”

程谷余看了眼女儿,才说:“……离割胶场几十里远的地方有个军团农场,经常有电影队去那里放电影。1年前,采红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农场看电影,她和几个人吵了起来,结果……有个和她关?系不错的男知青就被那些?人揍了一顿。当时没?事,回割胶场的中途却吐了血……然后晚上就死了。”

听到这里,陶小霜就想那男知青该不会是场领导的儿子吧!

果然,就听大舅程谷余接着说:“割胶场有个领导姓吕,他有个侄子也分到了场里。就是那个男知青。”

“……我真不知道会这样的!”采红捂着脸哭了起来,心里都悔青了。

“男知青死后,那个领导就使劲给采红穿小鞋,先是让她背胶桶,后来又让她作搅拌工,这都是男人干的活,采红哪里做得了!后来那人还不让别人和采红说话,最?长的一次,采红有一个月都没?和人说过一句话。”

“采红的肝病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那个领导有几天不在割胶场,采红就趁机跑去了镇医院,花钱买了张病假条。割胶容易得肝病,那开条的医生就开了肝病的条。”

采红一直在哭,这时抽噎着说:“吕场主就是要整死我——他喝醉了酒就叫着嚷着要我偿命!”

得,还是场主,这可是最?大的领导!采红一向脾气坏,又喜欢和人争嘴,但这一次也是倒了大霉了,毕竟那男知青又不是她打死的,要说责任她肯定是有的,可也不至于?到赔命的地步!陶小霜心里这么想着,就问道:“大舅,那男知青被谁打死的,找到人没?有?”

程谷余闷声道:“打死人的是几个当地人,早跑没?影了。”

徐阿婆皱着眉头问:“既然采红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能?瞒着我们,还一瞒就是半年的?”

程谷余支吾着说:“那、那不是怕你们担心吗?本来……我们是想着让采红就在家?待着,过上几年再想想办法——不是都说知青迟早能?回城吗,到时再想法子把她的户口从割胶场里迁走。”

这话连迎军都不信,“迁户口?说得容易,那吕场主能?轻易放过采红?爸,你就老实?说吧——家?里被剪电线还有你不能?去上班的事,是不是也和……”

采红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道:“对!就是因为吕场主不停的给乡办写信,乡办才做那些?事的。”

程谷余站起来打了一下迎军的头,“怎么和爸爸说话的!”说完又交代道:“我问了县里乡办的人,他们说采红是经他们的手分配的,所以他们不得不管,但同寿里和洪阳街的乡办跟那个割胶场没?关?系,那个吕场主也没?办法的。”

大卧室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徐阿婆,等着她拿主意。

“让采红留下来吧。”徐阿婆手扶着膝盖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问采红要留在上海多久了,问了也没?个准信,只说道:“那接着来说说采红的生活费吧。”

“生活费肯定该我们出”,程谷余早和妻子商量好?了,“和迎军那时一样,一个月18块钱。”

“就这样?”徐阿婆问。

“嗯”,程谷余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徐阿婆,又看向程谷华和彭苗,嘴里却道:“18块也不少了,以前谷霞每个月不是才给小霜出15块吗?”

突然被提到,陶小霜不禁愣了一下,然后就有些?生气了,“那票呢?大舅,以前我是只有15块的生活费,可是我是有户口有票证的。采红在上海没?户口,就没?票没?证!粮票、油票、布票、肉票……这些?都在黑市买的话,18块钱光买票都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陶小霜:采红嘴臭终于惹了大麻烦。

孙齐圣:小霜,别担心,你的嘴是香的!香香的!

陶小霜: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