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叶本钻在?桌底盘着腿,细心?地探查,不?放过一丝一缕的痕迹,她此时听到?望宁这话,不?由得冒出了个头,问道:“时辰?”

“什?么时辰?”

“你说的时辰未到?是什?么意思?”

望宁收回目光,视线先是在?屋内晃了一圈,未见她人影,没来由地心?颤之际,垂眸,看到?了她那?小脑袋。

鹅蛋脸,些许碎发?飘落她鬓间,她的眼睫扑闪扑闪,一双透亮盈盈的大眼睛此时正看着他。

她手里拿着一张画好的符纸,地上亦闪着一布了一半的八卦法阵。

日色快要暗下,本就透不?进光亮的城内越发?昏暗,她的肤色在?这暮色下白到?发?光,他看着,本就不?稳的心?神荡漾了一次又一次。

“兄台,你是被邪气入侵魔怔了吗?这种时候你发?什?么呆啊……”

苏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眼前,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望宁此时才?回过神来,如?梦方醒般,定了片刻后,才?回复她。

“苏姑娘,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苏叶望向窗外,发?现此时屋外已黑了个大半,落日夕阳都透不?进这座城,在?这本应是暮色黄昏的时候,城内却是一片深沉黑色,许是深夜将?至,白日里不?曾散出阴邪之气与这暗色交融,无形之中侵蚀一切,压抑至极。

“入夜的时候……”苏叶说道,指了指对面那?亮起?的烛火,“那?处怎么有烛火?我记得……我们过来之时,这座城没有一处有灯火的亮光。”

“你记得没错,这便是蹊跷之处,”

自太阳落下后,不?知从何处渗出的阴邪之气一瞬弥漫了整座城池,黑夜愈黑,邪气愈重。

望宁话落之后,屋外的邪气如?烟似雾,从敞开?的大门处直要往里灌,苏叶眼疾手快,在?肉眼可?见的邪气将?要浸入之时,指尖飞快闪出一道亮光,而后门“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她施以灵力,在?这座房子周围设下了能抵御邪气的结界。

“夜色已至,许是妖魔要出来了。”苏叶站在?窗侧,透过窗户纸朝外望去,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

敌不?动我不?动,先看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苏叶如?此想,屋内一下无言,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屋子里寂静无声,到?后面,一声声喘息混杂着些鼻音,萦绕在?苏叶耳际,无比清晰。

她抬眸,便看到?望宁错乱恍惚双眼。

眼目迷离,气息不?稳,这是……

苏叶蹙眉,眼里全是鄙夷轻视。

啧啧,这是,妖魔鬼怪还没出来,就开?始怂了害怕了?

望宁带着面具,苏叶自然是看不?到?此时面具下异样的神情。

耳垂薄红,面颊发?烫,呼吸急促……

而这些,只是因为同她靠得近了些,只是因为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而已。

但现在?他又能怎样呢?他连手都不?敢伸,不?敢触碰,只要她漠然、厌恶地看向他,他便什?么都不?敢做了。

什?么都不?敢做,一动都不?敢动,怕惹她厌惹她烦,怕看到?她冷漠的眼神,嫌恶的目光。

望宁痴呆许久,无奈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分明是?有人谈之色变的魔尊,魔界中人皆惧怕他,仰望他,他们暗下议论,他们的新魔尊杀人不?眨眼,手段狠毒,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便统领魔族部下,亲手灭了几方魔界势力,甚至是屠了几座魔界城池,令人闻风丧胆,无人再敢挑战他的地位。

在?魔界的战场上,他?到?之处,万魔同哭,血流成河,他指挥军队,机械地发?布命令,而后挥剑,杀人,挥剑,杀人。

鲜血溅到?他脸上,染红了他的眼,染红了他衣衫,但他毫无感觉,甚至于……他很享受这种杀戮的快感。

因为可?以麻痹他?有的感知。

这样,他便不?会在?刀光剑影中,生死杀伐中时常想起?她的脸,想到?头疼欲裂,几要将?要撕成两半。

就比如?此时此刻一般,他怔怔地看着她,鼻尖萦绕的全是她的味道,他身体里的某种力量不?知为何开?始暴|动,他头疼手疼脚疼心?脏发?紧,但他,却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一种……病态的,难以言喻的……快乐。

“望宁兄,怎么了?”苏叶以一种强者看弱智的轻蔑眼神,唇角勾笑?,狠狠地嘲讽他,“这妖魔鬼怪还没出来,兄台这就开?始怕了?”

望宁听着,苍白的唇扬起?弧度,他被她讽刺着,冷寂的心?却逐渐柔软,到?最后,软成了一池春水,垂下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

他想抚摸她的脸,想吻她。

“你做什?么?”

他的手还未触到?如?玉的肌肤,脖颈上便横了一把剑。

寒光闪烁,杀意凛冽。

在?望宁失魂落魄地想要轻抚她唇时,如?从前那?般时,苏叶却亲手给了他一巴掌,破碎了这个梦。

她直接一剑奉上,剑气汹汹,望宁白皙的脖颈渗出一抹血红,鲜艳夺目。

“在?下……”

毁天灭地,杀了无数人,甚至亲手杀了师尊的他,入魔的魔尊,此时却垂着发?红的眼尾,湿着眼眶,抖着声音笑?道:“在?下是看苏姑娘太过漂亮,一时昏了头,鬼迷心?窍,实在?该死。”他确实该死。

现在?便在?被执行死罪,她亲手执的剑。

苏叶冷若冰霜,眼里愤意深深,还掺杂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隐约的恨意。

她自己?未察觉,手中的剑又近了一寸,望宁脖子的血汩汩流出,这血滴到?了他的青衣前襟,他却感知不?到?半分疼痛。

“是你帮了我,带我们来了这平圭国不?假,你虽是修士,非邪魔之人,但我奉劝你,莫生些不?该生的旖旎心?思,莫做不?该做的事情,不?然,我随时可?以一剑结束你。”苏叶警告他,凉薄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挑唇,“你猜我下不?下得了手?”

“好。”望宁哑声回,停在?她脸颊处的修长手指颤了颤,而后一偏,握住了他脖间带血的剑刃。

五指渐紧,血流得更多了,啪嗒啪嗒,不?住地滴落在?地。

“有东西在?逼近,苏姑娘,先放下剑,你可?以等下杀我。”他眼眸狭长,上扬,眼里晦暗不?明,看不?出是癫狂还是忧郁,但眼里对她的担心?是真的。

带着她强烈灵力的剑刃锋芒逼人,划破他皮肤,割开?他血肉,而他却浑然不?觉,好似一没有知觉的傀儡,手指紧握剑锋的力度愈发?得重。

甚至于,苏叶还听到?了剑锋与指骨相碰的声音。

这人,是疯子吗?

苏叶眼睑垂下,看着她这吹毛断发?的灵剑几要直直切断他手指,心?里不?免也为之一惊。

骨头都要断了,这人竟还不?松手?

“先听我的,放下剑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是我该死,你先收剑,注意外面,等下你想怎么杀我都可?以。”

望宁以为苏叶是还对他生气,才?会一直举着剑未动,都未察觉屋外的变化?,是以现在?还

阴气滔天,遮天蔽日,裹挟一切,淹没一切。

危险将?至。

苏叶放下了剑,刃如?秋霜,此刻沾满了鲜血,剑尖同他的指尖都在?往下滴血。

她眼皮颤抖,浓密的睫毛覆盖了些她眼里的情绪。

“刚是在?下的错,苏姑娘你怎么了?”望宁看着苏叶呆呆的样子有些慌了,刚用法力愈合的伤口又裂了。

他竟是又吓到?她了吗?

此时的望宁便是一惊弓之鸟,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手里,她一发?呆一皱眉,他的心?便会猛地一沉。

“别碰我就行。”

苏叶从刚才?那?种异样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挽剑于身后,随后冷漠疏离地往后退了几步。

“别碰我”这三个字似曾相识,冷淡厌恶亦是。

望宁忽就低眸,像一条丧气的狗,巴巴地看着她,手里是血,眼角带泪,情绪崩溃得不?成样子。

而苏叶呢,苏叶这边的世界是晴空万里,无风无雨。

她未感受到?望宁乞求原谅的眼神,也没有看到?他薄红眼尾的湛然水光,她对他的情绪转变和疯狂行为都不?敢兴趣,只要没有妨碍她办正经事,她便把他视为路人甲。

于是,在?此刻,她无意再与路人甲纠缠些什?么,只弯着身子,借着窗户的缝隙观察着外头的情况。

街上仍旧无人,夜幕下的黑色吞噬一切,无人吆喝的小摊,高挂的灯笼,不?知何时亮起?的烛火,在?这阴气笼罩下,全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阴气怎会如?此之重?……”苏叶瞥了眼长街,如?此道,她不?禁想,今日是什?么日子?

苏叶手指微动,想了片刻……而后,她好看的褐色瞳孔倏地骤缩。

今日是……中元节,七月十五。

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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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街道无声地朝前延伸,在?那?黑雾浓重阴气最重的尽头,也就是那?扇被关上的城门处,沉闷又突兀的,挠人心?脏的刺耳声猛地响起?----

城门开?了。

城外,坟场,阴风簌簌。

苏叶之前烧下的纸钱灰烬本洒在?墓前,此时却被阴风扬起?,在?这坟场上空化?作了一场黑色的雪,淅淅沥沥地,无声地飘在?这一排排的坟墓上,落在?尸土里,而后似雪般消失不?见,融进土里。

不?过须臾,这场纷纷扬扬黑色的雪转瞬便消失。

在?这死寂里,只有坟头的纸钱被阴风吹得沙沙作响,还有……

如?若细细听去,便可?听见在?某一处有泥土松动的细碎声。

开?始是一处,后两处,三处,四处……最后是无数处。

在?这坟场里,在?这无数的坟墓间,破土声,骨骼松动的僵硬嘎吱声,在?这坟场接连不?断地想起?。

无字墓碑上开?始现字,而这坟场无数的坟包里,尸土松动,开?始站起?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不?,应是……白骨森森的鬼。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感谢还在看的小天使~如果可以留言我就更开心啦,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