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这回的下厨做羹汤,莫说旁人,便是孟秋自个儿都在发愁。也不知怎的,虽寄体是个女儿家,可或许是因着被承平王带大的,对于膳食是一窍不通。

莫说油放多了、盐搁重了这些小事儿——

这些对于寄体来说,的确是小事,只因她回回去东厨,回回都得烧一回房子。尽管厨娘一再叮嘱她万万不要多加柴,但她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几次过后,任凭承平王如何哄劝,寄体也都再不愿下厨了。

她一面想着这些东西,一面思索待会儿究竟要怎样,才不算作是违反人设。

待宫婢将殿堂中布置好,锦妃便唤了小娘子上去。

中途,许是要喊到孟秋,她见锦妃看向自个儿,刚准备起身,锦妃却又连忙挪开眼,喊出另一位小娘子的姓名来。

“……”孟秋沉默。

好巧不巧,这回唤的正是傅三娘子。

“臣女在。”她身姿婀娜的施礼,再待走上堂中后,还不忘瞅了眼孟秋,再娇娇气气的,“哼!”

惹得孟秋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气得咬唇,却又不好在这儿失态,便只得暂且压下愠恼,用心做羹。

傅三娘子此前原本想做道玉带羹,谁知道已有人做过了,正发愁呢,便听她那位二姐姐,傅娉婷自言自语道,“这道羹倒是做得甚好,若要比拟,可用雪霞羹压下风头。只可惜场中并无芙蓉……咦,倒是有些藏红花。若以此作缀,想来倒也好看……”

遂,傅三娘子而今便将窄袖仔细卷起,露出似雪皓腕来。她自淡盐水中拿起一块儿浸好的嫩豆腐,用刀尖儿耐心片做梅花样,一一搁置盘中。再起锅,兑入以乳鸽、老鸡等物熬制出的高汤。淡白色的汤汁鲜香四溢,在被熬制时更是诱人。

趁着空隙,她顺手将一小撮藏红花泡好,继而切出姜丝,与胡椒一并加入锅中。不消多久,汤汁滚开,她方才将盘中那豆腐雕成的梅花小心下进汤里。

不过少顷的工夫,傅三娘子起锅,将那略有改动的雪霞羹盛进瓷碗。

鲜嫩软滑的豆腐果真如似一朵朵盛开的白梅,而那藏红花则是花蕊,点缀在汤面儿上。那雾气蒸腾恰似冬日里落雪纷飞,在半朦胧半清晰间,小巧瓷碗中美色尽收。

锦妃尝后当即大加称赞,连同贞妃也忍不住夸了句好。

由于皇帝一贯不喜铺张浪费,那品鉴过后的菜肴,便被二妃随意指给了当场的小娘子们。这锅雪霞羹亦是如此。宫婢上前,将余下的三碗雪霞羹分别送去。

恰巧,孟秋便是其中一个。另外两人分别是顾思慕、与某个尚书家的小娘子。

顾思慕背着旁人与她眉来眼去,好生可爱。孟秋便也笑眯眯回了个媚眼儿。

而后,就被碗中诱人的香气惹得腹间作响。

“咕噜~”“咕噜噜~”

她察觉到旁边小娘子看向自个儿的目光,顿时便循着视线瞧回去,直惹得那小娘子慌忙垂首,面若桃花。

孟秋用调羹在汤碗中轻搅,便见绯红的花汁散开,染了大片清白,更衬得豆腐梅花白皙无暇。她舀起一朵,正要将它吹凉,奈何自个儿早已是垂涎欲滴,便索性低头将那勺佳肴吞入腹中。

清嫩鲜美,余香盈口。

豆腐的嫩与高汤的鲜交融至一处,更兼夹杂着藏红花特异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莫说寄体,就是孟秋她自个儿,亦是远远不及这厨艺。

后一位上场的小娘子尚且还在堂中折腾,孟秋便已然将那碗雪霞羹吃得干净。她正想着等到往后也得练一练厨艺,那位小娘子的膳食便被品鉴过了。而下一个前去做膳的,则是她。

她抬首看向两位娘娘,并预料之中的,在她俩眼底瞧出些许愁色。

不尴不尬的起身应过声,孟秋到了堂上,便想着做道再家常不过的西红柿鸡蛋汤。她颇有些利索的敲开蛋壳儿,将其打进瓷碗里,再用筷尖打散。

或是因着她动作流畅,锦妃又想起方才那杯茶水来,无端的,竟是心下一慌。

随即,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

“啊……”

一声带有十足痛意的□□传遍殿堂。

“小娘子!小娘子您怎的了?”

孟秋顺着看过去,谁知看见的竟是顾思慕。她面色惨白,抬手捂着腹间,浑身都在轻颤。而后更是自座椅上滑了下来,瘫倒在地。一旁的宫婢着急忙慌去扶她,亦是大惊失色。

“这是出什么事了?”贞妃清楚顾思慕的身份,面色顿时也凝重起来,“快传太医!”

锦妃却忽而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转眸定定的看向那碗雪霞羹。

“啊!”邻座一声惊叫后站起身来,指着顾思慕裙摆道,“有、有血……”

宫婢依言去看,霎时又大声呼喊起来,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不好了!不好了!顾小娘子身下全是血呀!!!”

“这怎么还出血了?”

“莫不是那碗雪霞羹……”

“可长安郡主不是还好好的?”

“我瞧怎么有些像小产呀……”

“……这可不能乱说!”

“呀!藏红花恰是活血之物,说不准她真是……”

闲言碎语里,周遭几人避得远远地,连那宫婢也不敢多沾。

孟秋当即搁下碗跑过去,将瘫软着的小姑娘揽进怀里。虽殿中点了炭火,可地下仍是冰冷一片,不过片刻,她已是浑身都泛着凉。孟秋将上身的长马甲褪下,遮着顾思慕,更忍不住喊道,“得扶她起来呀!”

“还不快去!”锦妃也匆忙走下台阶,口中呵斥着宫婢们。

几人将顾思慕挪到后殿中某间厢房里。

此处虽不比殿中暖和,可等着炭盆逐渐烧旺,想来就好了许多。更要紧的,是旁人进不来此处,而那些话也自然传不进来。

她见顾思慕躺好,自个儿便也想着撤出去,未曾料到竟被她拽住了袖角。

“郡、郡主……”小姑娘不复此前古灵精怪的模样,而是面无血色、语不成句。她侧身蜷缩着,腰腹弓起,仍是被疼得身子都发抖。她手指紧紧揪着孟秋衣袖,若问力度,只看她泛着青白的指节便知。停顿好半晌,她方才能忍着痛楚,断断续续的道,“再……陪我一陪……”

或许是为了避嫌罢,又或是因为旁的,二妃此刻皆不在房中。而那些以往同顾思慕交好的小娘子也未曾来,抑或不敢来。

“……好。”孟秋便反握住她的手,更拿出帕子替她轻轻拭着汗,温声安慰道,“好,我陪就是了。你别怕,别怕。”

“叮——”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她置之不理。

这回的事儿无疑是那位bug折腾出来的。傅娉婷。

“不会有事的,太医过会儿就到了。”孟秋语气笃定,好似瞧不见她身下浸染在裙摆上的血迹一般,“而且顾夫人就在正殿里呢,不要多久就会到的!别怕。”

腹间一阵阵的痛楚教顾思慕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咬着唇瓣,连下唇都隐隐泛着白,传来尖锐的疼。她哑声说,“我娘她……怕是要怨我的……”

珠胎暗结,着实不是个好名声。

太医姗姗来迟,身后是两位娘娘。孟秋尚且不曾来得及回话,便自觉退到一旁。

老太医满头霜发,只将三指并搭在顾思慕腕间少顷,便吩咐身后药童道,“用七灰散。”

那药童麻利应声后,便将身上背着的药箱搁下,再从里面斟好黄酒,将仔细封好的药包打开,把漆黑粉末倒进去,调匀后,便扶着顾思慕喝下去。

服下药后,老太医仍把着脉,孟秋便凑过去同那药童打探。

“敢问小郎君,七灰散是个什么?”她压低着声音问,“这药方治的又是什么啊?”

“哦。七灰散,顾名思义,就是用七种中药烧作末做成的了。”小药童倒是颇有耐性,便也低声同她解释,“不过这药呀,医书上写得是‘治血崩神效’。”

“……血崩?”她一愣,“这不能够吧?”

“另有‘并治崩漏、小产血下不止’。”小药童道,“你自个儿品罢。”

而榻边的老太医已是收了手。他也没管孟秋,只朝着贞妃与锦妃……摇了摇头,再道,“留住命了。”

孟秋当即大大松下一口气。

继而又倏地察觉不对,顿时便揪住了一旁小药童的胳膊,“……这话几个意思?留住命了,然后呢?”

“娘子这是作甚!”那小药童将她的手拂开,连忙走开。

“这……”二妃略一对视,却又都不曾再说旁的。

片刻过后,贞妃方才轻叹着唤来宫婢,轻声道,“去让顾夫人……快些来罢。”

“怕是不好了。”锦妃也叹。

扭头去看榻上的小姑娘,孟秋一时没作声。

既然命已经保住了,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对于现如今的女儿家来说,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在顾夫人匆匆赶到后,老太医出门与她讲话,孟秋便也凑过去听,又如同料想中的那般。

果不其然——

“令爱……”老太医轻摇着头,复又捋着须道,“经此一事,往后只怕孕育不易。”

顾夫人闻言后当即便要跌倒下去,险险被婢女扶住,却还是颤着声问,“这、您这话是何意思……为何我听不懂?”

“令爱过于年幼,这胎儿也已有三四个月份,又是初孕。”老太医说,“乍用这般多的活血之物,又怎能不伤身?夫人且思量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