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很。”他说,“程家真是好得很。”

庄温瑜当即给侍从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人押下去?!”

一旁医馆里的郎中姗姗来迟,打眼一瞧,便清楚这怕是不好了。那郎中再看清为首之人着一身朱袍,当即便拱手想告辞,“这、这怕是伤着肺腑了……老朽技不如人,不敢妄加医治。”

燕承南不敢轻易挪动她,更察觉她气息渐弱,霎时便险些失了态,却还得稳住神色与那郎中说。“……你只管治,将血止住即可。”

这般,那郎中方才勉强应下。

将她抬往医馆的路上,鲜血滴滴答答溅落在青石板上,满目斑驳。

“如秋,如秋……”燕承南轻声唤着她,嗓音却泛着哑。他用指腹拭去孟秋唇角血迹,沾了满手猩红,不由得指尖都略微发颤,“太医不久便到了,你再等等,你再等等啊……”

孟秋颇有些难熬的蹙起眉尖。

她想回句话,好歹安抚下燕承南,让他莫要自责也好。奈何每呼吸一下都是撕心裂肺似的痛楚,让她连喘气都艰难,又如何能出得了声。只得动了动手指。

燕承南并非看不见这些。

“……你且忍一下,”他连忙将孟秋的手握住,本以为她是怕,未曾想却被她用指尖轻轻划了下掌心。半温柔半抚慰,让他心尖儿都隐隐的疼起来,酸涩不堪,“再、再片刻就好,太医快来了……”

看见孟秋身后伤口的血汩汩涌出,在医馆床褥上晕开大片痕迹,连同看见她苍白脸色,他几近压不住心底的恐慌。

郎中在催促下将调制好的药膏拿来,敷在伤处。可尽管外伤被止住,内里却伤到肺叶了。那郎中略估了估箭矢扎得有多深,顿时咂舌。

莫说医治什么的,这怕是一时三刻就要不行了。

孟秋实则也明白这些。

至于燕承南,却不过是试图自欺欺人。

“你莫睡啊,如秋,如秋,你莫睡过去!”他一叠声唤着,浑身狼狈,莫说顾及仪态,便是眼眶都不禁泛了红,“你再……”他话音未落,身边人的气息便已断了。

满室死寂。

燕承南哑声唤她,“……如秋?”

“本宫都说让你……再等等……”他咬紧牙根,侧开首,手里仍是紧紧牵着孟秋,却捂不热她指尖冰凉,“你怎就……怎就不能听话一回……”

郎中悄声掀开门帘。

房外的庄温瑜见他出来,连忙走上前问,“怎么样了?”

闻言后,郎中便摇头,叹气。

好半晌之后。

庄温瑜方才等到燕承南。

“殿下,”他语气略有些担忧,见燕承南眉眼冷凝,心中更是咯噔一下,“如秋她……”

燕承南轻阖上眸,不答他,浑身戾气却遮掩不住,“……何兴政家中那个小儿呢?”

便是汪家那位重生女料到燕承南定不会来,这才软硬皆施,以那孩子为诱饵,硬生生将燕承南逼过去。莫说燕承南,便是汪家,也猜不到汪小娘子本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更有个程小娘子,竟也被她说动,因着家世而自府中拿出□□来,这才教燕承南始料不及。

“轻伤罢了。”庄温瑜道。

他语气里尽是杀意,一字一顿,“将人都带上,进宫,状告汪、程两家。”

庄温瑜心中一凛,屈身作揖,“臣,领命。”

…………

公元969年,明昭帝以太子之位大破私盐案,经查获,缴获细盐一千四百六十余斤,判九江郡郡守当秋问斩。更以忤逆罪重惩太师汪远、太常寺正卿程鸿达,官职。主谋者有二,于秋后行车裂之刑。

隔年,明昭帝上奏新添盐律数条。

—————庆安十一年,孟冬—————

在满室漆黑中醒来,孟秋险些以为自个儿成了个瞎子。

待接收记忆后,她才清楚,眼前的黑暗并非是因为寄体患有眼疾,而是因为寄体被绑匪关在了地窖里。

寄体是承平王的独生嫡女,名唤吴念秋。其父乃是凭借着在边疆的功勋,硬生生升到而今这个王位的,却对此不甚稀罕。也是,在承平王手下有十五万军队,若非皇帝怕他功高盖主,非得把他召回京中,他还领着自家姑娘待在边疆,乐得逍遥自在。

承平王曾有一妻,奈何却是个薄命人,留下遗腹子后便撒手人寰了。而承平王深爱其妻,对这娇女也百般纵容,恨不得摘星捧月般的宠溺着,又是武臣,胸无点墨,以致将小姑娘养成个娇纵跋扈、蛮不讲理的性子。

他还得意得紧,与同僚炫耀自家姑娘甚为肖他,往后定不受夫家欺负。

奈何承平王树敌过多,这不,刚回京不到个把月,吴念秋便被绑了。

她四处摸索半晌,碰到个温热绵软的物什,浑身都哆嗦了下,险些尖叫出声。再一细探,方才知晓碰到的是个人,“卧槽???”

孟秋凝神思索半晌,方才想起来这是寄体身边的侍婢。只可惜不抵什么用,还不如学了几手的寄体。

正当她想着该要如何逃出去,未曾想忽而一声响——

“哐”!

地窖顶上的木板被掀开,乍然泄进明朗光线,连同冬阳照射下,空气中飞舞萦绕的浮尘,皆不如那眉眼轻妍的少年郎来得惹人愣怔。

半年的岁月,于她来说不过一晃,少年郎的身姿却更为挺拔峻立。

他容貌未改……又似是改了,以往面上的些许青涩尽数褪去,气质也更显得沉稳冷肃起来。亦更为生人勿进,如似那泛着凉意的寒玉,略一皱眉,便让人不敢凑近半步。

孟秋一阵回不过神,“……殿下?”

“里面可是长安郡主?”上面又传来庄温瑜的声音,“我等奉命前来,已将那些匪徒就地处决了,郡主可还好?”

“啊?啊……是、是我。”她乍然反应过来,“也还好。”

入口处被放下木梯,随即便见有人下来。她仔细一看,发觉是宣柏,朝她抱拳行礼,“臣拜见郡主。”

“……免礼。”孟秋倒也装得像模像样。

“委屈郡主请从这处上去,”宣柏停顿了下,保证道,“臣会在下面扶稳,郡主无需害怕。”

她没急着上去,而是在下面问,“为什么太子殿下也来了?”

“陛下口谕。”宣柏答得意简言骇。

孟秋霎时便明白了。这是皇帝为了安抚承平王,故而让太子亲自前来,以表郑重。她点头,继而顺着那木梯,小心翼翼的一阶、一阶踏着,上到地面。

临出地窖时,她被绊得一个趔趄,下意识便抬手去扶燕承南,却见他当即避开——

庄温瑜拽住她胳膊,无有让她狠狠跌着,“长安郡主,还好吧?”

“没……”她正欲回答,脑中忽而响起一声清脆的叮咚声。

“叮——”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她上回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过得太放肆,以致她竟忘了这一茬,“……”

为防泄露身份,系统将强制宿主维持原寄体的性情。连同语气、表情,甚于喜好、怪癖,在特定场景下尤为严苛。但这条规定有很大漏洞,如若孟秋是个小人物,则可以肆意放飞。但她而今是“嚣张跋扈”的“长安郡主”,为免旁人发现异常,她就得“维持人设”。

“你看本郡主像是没事吗!”她瞪了庄温瑜一下,甩开他的手,佯做恼怒道,“这哪里是来救人的……等本郡主回府了,定要和父王说!”

“……郡主消气,消消气。”想来庄温瑜这月余也见识过她的厉害,以致这时除却笑呵呵的哄她几句,竟无有显出半点惊诧来,“郡主最是大度,怎能与臣等这些粗人计较,那不是失了您的体面么。”

孟秋不清楚他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这句话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咳……”她抿唇压下唇角弧度,兼并十分蛮不讲理的哼了一声,颇为傲娇道,“也是,本郡主才不与你们计较。”

一旁的燕承南早已心生不耐,又分毫都不想搭理她,便只得百无聊赖的继续等着。可听闻她说的话之后,还是没忍住瞥来一眼。

“……”孟秋敢笃定的说,他绝对在心里骂她是个蠢货了。

“郡主,郡主,”庄温瑜生怕她再闹事,连忙转移话题道,“想来承平王该着急的不轻,不如臣等这就送您回府?马车已备好……”

“谁要坐马车。”孟秋硬着头皮打断他,又哼了一声,昂首骄傲道,“去给本郡主牵马来!”

庄温瑜颇有些目瞪口呆,“不可啊郡主!京都里怎好在御街上策马……”

她就清楚,庄温瑜定然会出言劝阻。可孟秋正要装作勉为其难的答应,却忽而听闻燕承南开口。

“云卿。”他音线冷淡,如今比当初更胜几分,“去牵马。”

“……殿下。”庄温瑜颇为无奈。

自作孽不可活。孟秋想,这是想要坑死她啊。她忽而庆幸寄体是个没规矩的,以致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反悔道,“不,我不骑马了。你们陪着我走回去!”

燕承南眉头轻皱。

“什、什么???”庄温瑜瞠目结舌,“这可是京郊,走回去???”

孟秋看向燕承南,目光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