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南果真如他所说,如若出门,便领着孟秋一同。

而孟秋虽从系统那儿得知bug并未消除,却不知何时才会出现问题,只得跟在燕承南身后,生怕自个儿一不注意,便出了什么纰漏。

而那面,燕承南在私底下准备了四、五十日的工夫,将近两个月,方才将徐家查的清清楚楚。

“私卖官盐……”他看着手上拿到的账本,不禁轻笑出声,“徐太师真是大有胆量,连这种事都敢瞒下来。却不知……收了多少好处?”

他也不曾想自个儿竟能查出这个来。

敢在官盐上打主意的并非是徐太师,而是九江郡郡守。不知离京都有多远的外放官员,如何能与汪太师搭上关系?巧了,那位郡守名唤徐子默,正是汪太师的大舅哥。

徐子默管着九江郡的盐官,在收盐时略做手脚,便将足足有几百斤的官盐给扣了下来,再高价售出。这事被告知汪太师后,他禁不住老妻的求情,便已一己之力压了下来。连同那位举发的官员,也被汪太师扣下污名,摘了乌纱帽。

“九江郡成德县……县令何兴政。”低声念出纸上的字迹,燕承南眼底晦涩,传令道,“即刻去寻。如此忠国爱民的好官,如何能蒙受冤屈?”

“喏。”侍从应。

…………

九江郡成德县城。

城中某处破败不堪的小院里。

男子年约而立,着一身朴素儒衫,正拎着花壶,慢悠悠的为院中花木浇水。莫看这情景颇为闲雅,实则男子眉间尽是愁绪,只不好在老母、妻儿面前显露出来,却连鬓边都添了几根白发。

“夫君,宝儿要吃糖呢……”妇人掀开布帘,从屋里走出来,钗荆裙布,挽着的发髻上无有半点珠翠。她轻蹙着眉,欲言又止的看着男子,叹道,“家里的银两不多,哪里还有余钱去买糖呢?娘却说怎么着也不能苦着孩子……你说我……”

闻言,男子沉默半晌,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她,“去当了罢。”

“这如何使得!”妇人惊呼一声,连道,“这可是京中大人赠你的佩玉,怎可拿去当了?不成不成……”

相对无言好半晌。

妇人将玉佩推回去,忍不住又叹,“罢了。我那陪嫁里还有枚金钗,不如拿我那……”

“岳母本就无有给你留下多少东西,”男子拦下她,“莫说是你,便是我也舍不得,留作个念想也好。”

又是好半晌。

他听着屋里稚儿传来的哭声,面上显出疲色,“我进屋去和娘……”

“叩、叩叩”。

院门乍然被敲响,男子一愣,边让妇人进屋,边走去开门。

“不会是那些地痞无赖……”她眼底担忧。

男子说,“你进屋里去。”

少顷,他将柴门打开,却见院外是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再带他细细一瞧,顿时大惊,这不是宫里的人么?!

“我乃太子手下侍卫,敢问郎君可是前成德县令何兴政?”那人自身上拿出令牌,向他证明身份。

“太、太子手下?”男子颇为愕然,撩开衣摆连忙要跪下,“臣……草民正是何兴政。”

“诶,何郎君莫跪莫跪!”拦住男子后,那人又道,“殿下遣我前来寻郎君,正是为了两年前私盐一事。只可惜殿下才知晓此事,否则也不至于让郎君蒙受冤屈这许久……”

他隐有臆测,“这,殿下难道……”

“正是!殿下意欲为郎君沉冤昭雪!”那人当即道,“徐子默胆大妄为,竟敢只手遮天,做出如此恶事来!汪老贼更加以遮掩,亦是从犯。郎君莫要忧心,我们这回前来,便是将郎君带去京都,面圣诉冤!”

何兴政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霎时热泪盈眶,“甚好!甚好!”

“那郎君便将家眷一并带上,与我们上京罢?”那人说道。

话音落下,何兴政这会儿倒不做声了。

若是他自个儿也无妨,可带着一家老小……倘若那位太子……他已然在政场上吃了个大亏,身上已是什么都无有余下,唯有这条命了。可他怕将家里亲眷也赔进去。

屋门被开这条缝儿,探出个小童的脑袋来,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眼圈儿尚还泛着红,怯声怯气的唤他,“爹爹,宝儿想吃糖,还想吃肉……”

“呀,这是令郎?”那人从荷包里拿出个银裸子,塞进男子手里,笑道,“我们几个粗人,竟忘了带点礼来,何郎君莫怪。这银两便当做给令郎买糖吃的吧,何郎君且收着。”

“……多谢。”何兴政朝他作揖。

那人连连笑着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他又问,“不知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那人道,“车马已备好,若何郎君愿意,即刻启程,亦可。”

…………

路途辗转。

燕承南身在京都,等了长达月余,方才听闻那位何兴政已到了,正将其送往早已安排好的别院里。

次日,燕承南便准备前去一见。

“殿下!殿下!”孟秋当即凑过去,“您要带着我吗?”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而后,孟秋便见他将手展开,不禁懵然看去,却听闻他说,“牵着本宫,不许松开,便允你跟着。”

她竟不知还有这种事情,“?!”

“若是不去,那……”

眼见着他要将手收回去,孟秋连忙拉住,“去去去!”

燕承南手掌比她大,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牵住,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唇角忍不住扬起笑,偏生要故作姿态,好似并未那般愉悦似的,慢条斯理道,“那便走罢。”

“……好嘞。”孟秋挣了挣,却还是几近与他并肩而行,“您开心就好。”

幸而到了地方,在下马车后,他还晓得收敛收敛。

那是处清幽的三进院落。

她看着宣柏上前叩门,随后,门内便有人迎了上来,身着东宫侍卫服,不由得一愣。

随后,她又见一位年约而立的男子走出来,身后是个白发阿媪、年轻妇人、与总角小儿。待见到燕承南,便一齐屈膝跪下。

孟秋下意识退了一步。

“草民何兴政,携亲眷叩见太子殿下。”

“何郎请起。”燕承南走上前将男子虚扶起身,“本宫犹记得上回见到何郎时,距今已有四、五载了。”

四、五年前,何兴政经过十年的寒窗苦读,进京赶考,高中榜眼后本该留在京都,未曾想遭人妒忌,暗地里是手段,让他只得离京去往九江郡,做了个小小的县令。

若是这般,熬个几年资历,往后倒也有机会再调回京都。未曾想县中百姓被收的盐太多,甚于全交都不够,还得自个儿想法子买,苦不堪言。他起初清楚徐子默家世,并不敢沾,可盐税愈发的高,他终究还是看不过去,写信状告京中。

未曾想被汪太师将此事拦了下来,未曾想知情人半点儿不管,未曾想自个儿竟落得这般田地。

再乍然被燕承南提及,顿时便语带哽咽,“是极,殿下竟还记得草民,草民真是……感恩戴德。”

他将又要跪下去的何兴政扶起来,“无需多礼,先进府里再说罢。”

何兴政忙不迭应下。

在侍从为众人领路时,孟秋方才找到空暇去问他,“殿下,这是……?”

“如今莫要多问。”燕承南说。

一行人进得正堂,闲杂人等自行离开,霎时,殿中仅余下了寥寥几人。

由燕承南提及私盐一事,问及何兴政可清楚详情,又当年琐事,细细询问,“虽本宫有意为何郎平反,可想来九江郡郡守也不过是重罚。汪太师一日在朝,徐子默便有恃无恐。”

“草民……心中有数。”何兴政则一一回答,连同当初他被罢官前得到的线索,以及罢官时汪太师的所作所为,同燕承南一并道出,“……待到届时,草民愿做人证,亲上朝堂指认汪太师。”

燕承南颔首,“有劳何郎。”

两人仍在交谈,孟秋却早已愣住了。

汪太师?重生者汪小娘子的那个汪家?她记得在史实里,这件私盐案是等到五年后,燕承南登基为皇了,这才把汪太师揪出来,肃清朝堂的啊?怎么现在……提前这么多?

倏地,孟秋想:不会是因为她吧?

她当即把这个念头压下去,聚精会神听着他们说话,生怕错过半个消息。

少顷,燕承南起身,“那便这般定下了。”

“三日后,金銮殿上,草民任凭殿下吩咐。”何兴政跪地叩首,“殿下宅心仁厚,草民,来生原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何郎言重,本宫只不忍看见栋梁之才就此埋没,徒留满朝奸佞。”燕承南顿了一下,缓声道,“为何郎沉冤昭雪,实乃本宫该做的事。”

若是旁人听见,或许不信,但孟秋是信的。

遂,事后在同燕承南回宫时,她忍不住问他,“殿下是想要朝堂上皆做清官、两袖清风吗?”

“那就太苛刻了。”燕承南答她,“只需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