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的反应中得知了答案,孟秋心满意足。

可她一路上还是不曾安静过,或是掀开小窗的锦帘看着街景,不论看到甚稀奇东西,总是要唤燕承南一声,与他说说。

“……本宫说话你只当听不见么?”燕承南也不晓得自个儿哪来的耐性,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啰嗦,“不许再吵。”

孟秋看他少顷,说道,“都说殿下严苛,我竟半点儿都没看出来。您看,我冒犯您那么多回,您也只是说我几句。可见您那些传言都是谣传。”

“你还知道你自个儿冒犯?”燕承南也不知是气是笑,随即,想了想她所说的,“看来是本宫对你太过宽容,以致你以为本宫和善、好相处。往后若你再有逾矩之处,一律重罚。”

见他虽是笑着,却有些恼了,孟秋当即闭嘴,无声地朝他行礼讨饶。

燕承南低眸看着书籍,不搭理她。

他看书认真,孟秋默不作声也凑过去瞧了几眼,终了,被那不分段落的古籍惹得眼花,又悄自挪开。她坐在车窗旁,便就势掀开帘子,伏在窗沿上看着这燕朝的大好盛世。

正值清早儿,此处乃京都清水巷,两旁皆是商铺,更有行人络绎不绝,车马如流。街上人声沸腾,行商走贩呼和声、叫卖声,一一传入耳中,仿若将孟秋也融进去了似的。

问不得燕承南,孟秋便问驾马跟在车外的宣柏,“为什么要从闹市过?按理说,太子车驾不应该从这儿走呀?要是被冲撞了怎么办?”

“这条路最为便捷。”不待旁人回答,燕承南便自个儿道,“本宫午后还有事,无暇绕行。”

孟秋讶然,循声望去。

初夏的骄阳哪怕是清早也极其明媚,透过叶隙落下,一片斑驳。再自小窗外洒进车厢中,映在他的眉眼上,平添三分暖意。更像是他整个人都发着光,引人瞩目。

她回过神来,虽不清楚燕承南怎么答了,但仍是笑眯眯的应,“原来如此!多谢殿下为我解惑呀~”

燕承南慢条斯理翻过书页,如似不曾听见她说话。

唇角却不禁轻轻上扬些许。

轻微到孟秋难以看见,连他自个儿竟也觉察不出。只隐隐约约的,比此前的心情要好一些些、极其微妙的一些些罢了。

良久,抵达大理寺。

下马车后,孟秋昂首看着此处建筑,忍不住又问燕承南,“犯人也被关押在这里吗?”

“在官狱。”他答得意简言骇。

孟秋见他往里走去,便连忙也跟上。途中诸多侍从朝他行礼,连孟秋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被多少意味不明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未至正堂,大理寺卿便带着一众部下匆匆前来拜见。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诸多老爷子俯身长揖,燕承南上前虚扶起那位大理寺卿顾云琛,“免礼。顾正卿请起。”

“多谢殿下。”顾云琛行礼后,又是好一番官话,诸如,“殿下仁义,正是燕朝之幸也。重手足者即为重情,殿下前来探望,既往不咎,果真是大丈夫气度。老臣钦佩不已。”

他应得平淡,“人之常情。”

稍作寒暄后,他为燕承南引路,“殿下请。”

燕承南略一颔首,抬履往里走去。

其余等人跟随在后,孟秋则亦步亦趋的,将宣柏都挤到了一旁。

出乎孟秋预料的,大理寺内并不怎么阴森,沿途更有诸多流品官吏,抑或无品的走卒,人数众多。可见此处的确只是判案、以及审讯罪犯处。她往大理寺深处去,见他们将燕承南领到了一处小院外。

孟秋顿时哑然失言。

这所谓的关押,倒是让她颇为出乎预料。

“殿下,誉王就在此处了。”顾云琛抬手,自有侍从前去开门。他说,“臣等不便进去,殿下若有意,却也不好待得过久,反惹得群臣非议。”

燕承南颔首,“嗯。”

他抬履越过门槛,孟秋紧随其后。继而才发觉,跟着进来的除却她,便只有宣柏。

临到紧闭的屋门前,宣柏上前轻叩几声,唤道,“王爷。”

少顷寂静。

“是宣柏啊。”誉王准确无误的认出了来人是谁,并语气寻常的问,“皇兄来了?”

宣柏答,“殿下正在门外。”

又是片刻无声。

“进罢,进罢……”门内传来的声音里略有些轻嘲,带着叹声,还有些许好笑,“还敲什么门呢?推门进来就是了,还指望我去开么,”

随后,吱呀一声轻响。

两人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视线相对。

门乍一开,孟秋便一错不错看向誉王。脑中传来尖锐且清晰的系统提示音,“叮”、“叮”,响个不停。他这皮囊年仅十五,内里却是三十有五的年纪,以致他青涩眉眼间显出违和且突兀的沧桑沉稳,让人看着很是怪异。

相顾无言许久,燕承南进门,“你可还好?”

“不怎么好,”誉王与他直言道,“皇兄多活一日,臣弟便一日不好。你本就该早些去见阎王,免得让他判你入十八层地狱。”

燕承南面不改色,目光却沉沉。他轻笑,眼底晦涩,“心狠手辣的东西,你怕是要先我一步去见阎王了。”

“我这是……刺着皇兄痛楚了?”毫不在意的看着燕承南,誉王也不禁发笑,“只可惜我不比你命好,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皆只是计输一筹。只差这一筹啊……”

孟秋心头咯噔一下,系统亦是不住出声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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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燕承南皱眉。

誉王噗嗤笑出声来,“我可远不如皇兄心狠手辣。上至年老寡母、下到襁褓小儿,全族上下七十二口人命,你是半点儿都不曾心软啊。只怪我操之过急,这才让你——”

他打断誉王话音,“不知所云!莫非你还坏了脑子不成?”

“哈……”誉王忍不住发笑,“你看,这便是唯有我清楚,你却分毫不知的事情了。是呀,是呀,还有一年,不过再过一年!你说我狠毒,殊不知你才是那个冷心冷肺的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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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孟秋斩钉截铁出言,试图劝他离开,“您看誉王爷之前也都正常,偏偏见了您就开始胡说八道……您再待下去,万一把王爷惹疯了又该如何是好?”

“这便是为皇兄拦下一劫的宫婢?”誉王好整以暇的问。

燕承南并未理睬孟秋,“是又如何?”

“哦……她唤作什么名儿?”他再度发问。见燕承南不答,便自个儿开始猜,接连喊出许多个名字来,“知云?锦绣?玉琼?翠岚?海棠?都不是啊……”

他定定的看着孟秋,满目诡谲。

“如今的皇兄还是那假仁假义的好皇兄,前来寻我,若不是装模作样,想来也有些一探究竟的意思。”誉王笑道,“你我做个交易可好?你将她名讳告知我,我便答你,为甚我非要毒害你,如何?”

“不如何。”燕承南道,“本宫原先是想得知理由,可听过你此前说的话,想来你说的缘故,也必定是痴言妄语。”

“这时的你当然听不懂,”他唇角弧度渐深,看了燕承南少顷,狂笑出声,“不若我与你说些有趣的事儿?”

孟秋急声唤他,“殿下,殿下!”

“闭嘴。”燕承南冷声轻斥。

她眼底隐隐担忧,“您且先听我一言——”

“皇兄与左丞不和,对否?”

两人同时开口,可惜孟秋仍是不曾拦住誉王的话音。

燕承南眸底骤沉,面上却不动神色,轻嗤道,“信口胡言。”

“这可不是信口。静娴皇后死于谁手,皇兄三、四年前就查清了罢?怎的?左丞的怨怼皇兄也该清楚罢?”誉王语速渐快,愈说愈笑,“这是皇兄现如今晓得的,那往后呢?我来和皇兄说吧,不过后年,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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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心下一狠,狗胆包天的摸了把燕承南的腰。

“——皇兄手中那封信,也难以让左丞为之相助。”

“放肆!”燕承南全然不曾听到誉王说的话,惊愕之后便是恼羞成怒,呵斥出声。

誉王不曾看见,还当燕承南是对着他来的,不由得一愣。

夏日里的衣衫单薄,她手心温热,只不轻不重碰了下燕承南腰侧,便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偏生在誉王面前,他又不好说出甚,只得冷沉着脸道,“滚出去!”

“还请殿下听我一言!”孟秋说得严肃,更当即跪地,昂首看向燕承南,说道,“几句话的工夫,事后,如秋任您处罚。”

“如秋?”还不待燕承南应声,誉王便将这两个字儿在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可尽管他记忆绝佳,却还是想不起燕承南身边何时多出这么个宫婢。他经历过死而复生,便妄加猜测,遂,说道,“皇兄不若听她一言。我倒想瞧瞧,她能说出什么来。”

“殿下,”她神色凝重,硬着头皮乱扯道,“眼前的誉王爷,乃是被孤魂野鬼附身了!”

誉王噗嗤一声笑。

燕承南皱眉,“你便是要说这个?”

“您若是不信,不妨问他……”孟秋起身,揪着燕承南衣袖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孤魂野鬼寄存生人时,记忆多有缺失,您或可一试。”

见燕承南好似还是不信,她只觉心急如焚。

因誉王所言的前世里,燕承南虽是略有坎坷,大半却还是算作顺遂的成为明昭帝,哪似如今,不知遭了多少明枪暗箭,过得极其艰辛。所以,只需他一问,便可发觉其间有所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