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途中,孟秋询问他要去哪儿。

燕承南看着她,一面想着这人真是明知故问,一面也佯装不知,答她,“就在东宫。”

因自缢一事未曾外传,宣柏便候在门外,待两人到了,当即朝燕承南行礼。礼毕,又不禁侧目看向孟秋,不知燕承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无妨。”他道,“开门罢。”

雕花门被推开,燕承南踏入屋中,孟秋也紧随其后。他原以为孟秋已得知消息,方才敢抬步走进房中,大摇大摆,无所顾忌。

而孟秋未曾想到,自个儿进门后便迎面见到高悬在梁上的布条,与布条上挂着的……

“卧槽!”她倏地抓住了燕承南的衣袖,面色霎时便泛了白,“……凶案现场?”

燕承南拂开她的手,将袖口皱褶理了理,低头看她,“你不是知道?”

“我知道个鬼啊……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啊。”孟秋欲哭无泪,“昨晚我早就睡了,今天一大早您又让人把我喊过去,我往哪儿知道。也没人和我说呀……”

他发觉孟秋私自换下自称,不禁侧目,“我?”

“……婢子有错。”孟秋庆幸自个儿好歹还记得敬称,“殿下,您到这儿来做什么?那个……咳,她和投毒有关?”

而燕承南倒也不曾追究,只与她说,“你再仔细看看。”

孟秋硬着头皮看向半空中,又骤然倒吸一口凉气,再度揪住他袖子,“这不是,是那个昨天给您布菜的……”

因她这回紧紧揪着,燕承南一时便未曾拂开。他轻皱眉头,“松开。”

她装聋作哑。

燕承南定定的看她少顷,拽出袖摆。

“……”孟秋委屈兮兮的瞧他,复又凑近他些许,“殿下,您还会验尸?”

他竟被惹笑了,“你拿本宫和仵作相提并论?”

“不敢不敢……”孟秋赔罪道,“就是想不到您为何不让别人收尸,还要来看她一眼。现在天都热了,再等到正午,就瞒不住……”她话音戛然而止。

这不就是引蛇出洞么,又不好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说东宫里出事了。还不如佯装遮掩,任由宫人嘴碎,以此来告知背后那人,好教他知晓。

既是瞒了,那人就该起疑,想着燕承南是否已有证据。若那人慌了,便定然会露出马脚。

“想通了?”燕承南话音似笑非笑的,乍一拂袖,屋外侍从将门窗尽数打开,倾入满室骄阳。他在雕花门前负手而立,逆着光,身后便是盛夏。慢条斯理的转过身,他唤孟秋,“回宫。”

孟秋回过神,连忙跟上,“来了来了~”

已是辰时。

他将将踏进正殿,不消多久便有宫婢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膳食摆在桌上。虽燕朝不喜奢靡,更无酒池肉林那般荒唐,可却也位尊权重,一顿早膳,便丰盛得让孟秋目不暇接。

“愣在那作甚?”燕承南端坐在圆凳上,好整以暇的吩咐她,“布菜。”

她依言走上前去,满脸的一言难尽,“……”

此前才见过那般场景,他竟能吃得下去……胃口真是不错。

因着是早膳,吃食偏为清淡,却大多是咸口。她记得燕承南嗜甜,便一面疑惑着为何甜品才两三道,一面为他布着菜。恰到好处,皆是合他口味的。

燕承南起初还当是巧合,再往后,见孟秋是真真清楚他喜好,方才心生讶异。他面上不曾显露出来,也清楚自个儿定然是问不出什么的,遂,便将这疑惑藏在心底,暂且不提。

正在用膳的时候,又有侍从前来,先是屈膝抱拳行礼,复又将小瓷瓶双手奉上,“殿下,这是在含香屋里搜出来的。经太医辨别,确是断肠草无疑。”

他搁下银箸,抬手拿过瓷瓶,欲要打开——

“诶诶!”孟秋出声道,“您还在用膳,不如婢子来吧?”

在略作停顿后,燕承南将瓷瓶递给她。

孟秋接过来拔出木塞,往里看去,蹙眉,“昨天菜里的是鲜叶,可这里是炮制后的干叶呀……”

燕承南又问侍从,“毒性如何?”

“不输鲜叶。”侍从回答道,“仅半片,便可置人于死地。”

“留着,收好。”他这般说,看了眼孟秋,“往后或还能用到也说不准。”

她手一颤,险些将瓷瓶摔了,“……!”

那面,燕承南见她这般不禁轻笑。更见她敢怒不敢言,愈发觉得有趣。他继而再问,“可查到含香是从何得到此物的?”

“……卑下全无头绪。”侍从深深垂首。

他让侍从将而今探得的消息都讲一遍。

片刻的工夫,燕承南颔首应了声嗯。他隐有猜测,却无有讲出口,而是点了孟秋的名,问她,“你此前让本宫带着你,不知是否抵些用处?”

“我……”

“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下回便莫再跟着了。”燕承南不疾不徐添上一句,将想着蒙混过关的孟秋堵得语塞。

孟秋凝神沉思少顷,讲出等同废话的话来,“东宫里查不到,就往东宫外查啊。”

“???”那侍从想起传闻,生怕燕承南听她的,忙道,“不可!宫中怕是要经陛下……”

燕承南挥手拦下他话音,颇有闲心的看向孟秋,“往后说。”

“宫里原比东宫要大,您肯定是查不过来的。且投毒那人也在遮掩,时间紧迫,至多再过三五日,您估计就什么都查不到了。”她不清楚燕承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他既然愿意听,她又有何不敢说的,“撇开那些不重要的,御膳房、太医院、内管领处,此三处着重些,总能问出点什么来。”

钩吻从旁的处进不得宫,便唯有太医院夹带私货。御膳房备好食材,送往东宫膳房,亦有可趁之机。再便是……内管领处中,有人从宫外带来,再转手给旁人了。

他闻言便笑,“倒还有些伶俐。”

昨儿还是伶牙俐齿,今儿便成了伶俐。孟秋想到此处,忍不住也笑。

随后,燕承南传令下去,命侍从暗地里着人去查。他在话尾又道,“除此三处,更有二皇子府中,也盯紧一些。”

“喏。”侍从行礼。

待清静之后,燕承南继续用膳,孟秋则为他布菜。待剩了大半的早膳被撤下,殿中顿时变无有多少宫人了。她将茶杯递给燕承南,在他漱口后又端过杯盏。

他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拭着唇角茶水,孟秋却叹气,“要完。”

“嗯?”燕承南循声看来。

“婢子听到那么多不该听的……”她的手微颤,那绘彩的瓷盏子也抖了抖,“等到事后会不会被封口?”

燕承南一愣,随即忽的便笑出了声。

不似此前那般半点儿都不留眼底的笑他而今正是最好的年岁,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时,竟让孟秋有些挪不开目光。许是他寻常冷淡惯了,以致于极其吝啬的展开笑颜时,更显惊艳。

回过神后,孟秋这般想着。

“此前不该说你伶俐的,”他抬眸看着孟秋,唇角弧度愈深,“分明是狡诈。”

她满面无辜,全然不懂。

“封不封口,自是看你究竟是何心思。”燕承南语气闲适,语速更是不疾不徐,使得说出口的话格外唬人,“若你投诚,我何必多此一举?”

孟秋这才明白,“可婢子身后也没人,投什么诚?”

“也罢。”他摆明不信,“那就安分待在本宫身旁。”

“……这个行。”孟秋清楚说也无用,索性直接答应了。

燕承南无有再与她多说,前去书房处理政务。

她仍是跟在后面伺候。

不过小半天,燕承南待到正午歇下时,方觉出些许不对之处。

他若无其事的使唤孟秋为他斟了杯茶水。

端过茶盏,他用杯盖撇去浮沫,低头尝过后,不禁顿住。

喝茶皆是喝热茶,以滚水冲开后倒去,再斟水泡茶。可偏生他不喜,惯爱喝凉的。却又并非冰凉,而是冷暖适中、茶香扑鼻那般恰到好处的温度。

且不说难易,此事世上知晓之人屈指可数,她又是从何得知的?

不止这个。

开窗至几何、研磨的浓淡,甚于何时为他添茶,孟秋皆掌握得清楚,做来也是得心应手、行云流水,好似与他相处过许多年似的。

燕承南搁下茶盏,佯装不经意,用袖摆将书案旁的小册子拂落在地。

她当即走过来,蹲下身去捡。

“别动。”燕承南抬手捏住她下颏,见她满目愕然。他用指腹在孟秋下颌处摩挲,一路辗转至耳畔,均无所得。触手是她细嫩肌肤,温软柔腻,半点儿也无有易容的痕迹。

孟秋见他紧皱着眉头,眸中神色认真,更是懵然,“殿下?您这是……?”

片刻,燕承南方才松手,颇有些意兴阑珊。而他又怎会与孟秋解释,至多只是说一句,“无事。”

“无事您摸我作甚?”她忍不住追根究底,“难道您真的看上……”

她话音刚起,甚于那句言语还不曾说完,燕承南便干脆利索的打断她,“聒噪。”

“……”孟秋无语凝噎。

他抬手,“将册子捡给本宫。”

尽管养尊处优多年,可身为太子,燕承南的骑射亦是极好。他肤白如玉、指骨修长,指节与掌心处虽覆着层薄茧,可却半点儿不损美色。

孟秋将那小册子递给他时,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