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里曾有记载:元帝永昌中,暨阳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着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谷遂有妊。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刀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

听完风清的叙述,紫微一愣一愣的。

“不是,这种妖怪不是神话里才有的么?”

风清目光熠熠:“凡人也说神将是神话里的。”

“……”

紫微没话说了。

他跟小道士们一起扒拉着门缝偷听,时不时还被另一个小道士的发簪戳到下巴。

风清给他介绍:“这是我师弟云淡。”

云淡害羞地笑了笑,走廊昏黄灯光下右脸颊酒窝深深。

风清云淡,紫微挺想说难怪你们道观天气这么好,可这是人家道号,他忍住了没吐槽。

门内呼声阵阵,那嘶哑的喊叫将主人无尽痛苦展现的淋漓尽致,门外三个年轻人都跟着直抽抽。

风清:“好惨啊……”

云淡:“还好我不是女人,生孩子真可怜。”

紫微:“这怎么生,得开刀吧?要不要打120?”

风清道:“不行的,观里有神明坐镇妖怪不敢进来,那羽衣人估计早在山下等着的。”

产期至,羽衣人复来。一想到风清说的故事里怀孕男子的下场,紫微就觉得蛋疼,再不提打120的事了。

屋里的嚎叫声久久不歇,伴随着道长们连连不休的安抚。

“杀了俺吧呜呜……”

“坚持住,你能行的!”

“俺没脸见人了呜呜呜呜……”

“没事没事,别想这些,来,用力!”

紫微光是听着就小腹坠痛,他始终想不明白,男子也没有产道,这要从哪生出来?神怪一类,真是太不遵循生理科学了。

他讷讷问长生:“咱们能帮帮他不?”

“你想救?”

紫微点头,当然想。虽说救一人命得功德一百,他这会却没有想起功德的事,这可是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无端遭祸死了也太……

门内,徐道长和师弟陈道长忙得满头大汗。

他们出家已久,常年在紫微观清修,也帮着信徒解决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这一遭却太过惊奇了些。徐道长自己早年随师父学医时倒是给小兽接生过,但跟接生男子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能去医院也不全然是风清说的原因,那妖怪再厉害他们总能对付,还不是刘居士舍不下面子么,宁死也不愿让更多人知道。

他也实在可怜,好好一个种地的庄稼汉,怎么就摊上这种事。

却听得门被敲响了两声,不徐不疾,接着便传来长生淡漠的声音:“紫微让我帮忙。”

这一声可谓是天降甘霖,徐道长二人正一筹莫展,忙把木栓挪下开了条门缝,将长生让进来。

风清还在探头探脑,被他训斥了一番:“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去睡!”

刚训完,打眼又望见紫微也跟在旁边伸脑袋,顿了顿,关门。

门开了又关上,门外的人什么也没看见,光见徐道长训人了。

紫微和风清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走,继续扒着偷听。

云淡刚刚见师父出来躲了躲,一时失去了好位置挤不进去,扼腕不已。

里头起先是淅淅索索搬凳子的声音,约莫是长生出手了,惨叫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似有刀光在纸窗上投映出一道反射光斑,空气中也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风清惊恐非常:“长生哥不会把人剖了吧?”

紫微:“……别瞎想,他是去救人的。”

云淡有些晕血,靠在墙上挺了挺,没挺住,似是被他自己的脑补吓到,吐了一点,撑不住回房了。

过了好一会徐道长才开门去换热水,见他们还蹲在门口冲自己讪笑,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冲风清道:“还不去帮忙?”

紫微和风清赶忙进屋。

屋里腥味更重。

靠墙的木板床上躺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左臂破了道长长的口子,从上臂一直蔓延到小臂,陈道长正在帮他扎纱布止血。铺在汉子身下的被褥原本应该是灰色的,沾染了不少血迹,一团团晕染开,地上也散乱着不少红红黄黄的纱布,腥味之外隐约有股恶臭。长生身上倒是一尘不染,冷冷淡淡地站在门边等紫微。见他进来,微微点头,像是在说已经处理完了。

风清在角落找到扫帚簸箕,来来回回的收拾。

汉子还醒着,满面忧愁羞愤。

紫微打量了他几眼,是个憨厚稳重的面相,约莫四十来岁,命星受困运势不高,无怪能碰见这么倒霉的事。

陈道长道:“伤口还是要缝针的,待会我让我师侄送你去医院吧?”

汉子捂脸:“俺不去,俺没脸见人了,死了拉倒。”

陈道长安慰他:“产口开在手臂上别人也看不出来,不缝针好不了的。”

老实巴交的汉子一个劲地哭,眼泪吧嗒吧啦往下掉。

陈道长:“那孩子……”

汉子惊叫,声音却因嚎了太久粗噶无比:“什么孩子,那不是孩子!它是条蛇!”

行了,看这架势是不打算要了。

被窝里钻出条巴掌长莹白如玉的小蛇,或许是听懂了父亲的话,有些委屈地弯了弯头,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庄稼汉。

庄稼汉险些没给它吓得栽下床:“把它拿走!”

小蛇迅速往被子里一缩,再不敢出来了。

陈道长叹气。刘老汉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能跟小蛇和平相处的,好在人虽然死去活来,也没伤着元气,便让风清过来搭把手,连夜送他去医院挂急诊。

刘老汉一瘸一拐地被架出去,临出门,又不知什么缘故回了头,看了床上一眼,哑声留了句话:“多谢道长搭救,道长大德,把那……那妖孽放生了吧。”

说罢长长叹了口气,再不肯回首,仿若一世父子情缘至此已尽。

紫微见他走远了,三两步窜到床前。小蛇宛如有灵性一般,从被窝中伸出头颅,嘶嘶吐着信子望着他。

那蛇头只有小指关节那么大,洁白无瑕,眼睛黑的像是落在白玉上的黑芝麻粒,漂亮极了。

紫微疑惑道:“羽衣人的孩子不应该也是羽衣人么,怎么是蛇?”

长生站在他身后,淡淡说道:“生为蛇子,一岁蜕皮为鸟,又一岁得人形,寿千载,可预报福祸。”

紫微:“煮汤好吃么?”

他以前吃过一次蛇羹,可鲜美了。

小蛇:!!!

小蛇缩回被子,瑟瑟发抖。

长生:“……它听得懂人话。”

刚回来的徐道长也无语道:“虽是精怪之子,婴孩无辜。”

徐道长放下水盆,拧了个毛巾,将小蛇扒拉出来,擦干净残留的血沫子,放到枕头旁边搭了块毛毯,发愁怎么处理。

诞生时辰已过,羽衣人寻不到蛇子定然不会久候。这蛇子以后会变成孩童,也算一条人命,真放到野外去,毫无生存能力,迟早给野猫野狗囫囵吞了。养在道观里吧,又难免惹人闲话。

紫微本就是信口胡说,乐颠颠地将小蛇捞起来放在掌心。

小蛇早被紫微吓傻,半点不敢动弹,蛇信子都不吐了。

它和一般的蛇不大一样,身体并不冰冷,而是柔软温暖,盘成一小团软趴趴地窝着,可爱又可怜。

紫微伸出一指,挠挠它头,小蛇便委屈巴巴地蹭一蹭,极力讨好。

好像知道自己性命都悬在这人手上一般。

“它吃什么?”紫微问长生。

“新鲜蔬果便可。”

“好养么?闹不闹?”

“……尚可。”

紫微琢磨道:“那我们带回去?”又望向徐道长,征询他同意。

能预报福祸,长得又好看,放在店里当吉祥物也不错。

徐道长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这样了。”

既然决定收养,就要取个名字。

紫微一连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大合适,最后灵光一闪,拍板道:“它爹姓刘,就叫刘大壮怎么样?”

贱名好养活,小蛇这么小一根实在太过柔弱,得快点长得粗粗壮壮才健康,刘大壮三个字饱含了紫微的浓浓期许。

徐道长:……

长生:“不错。”

徐道长:???

你从哪看出来不错的,啊?

小蛇倒是挺满意,有名字就代表它不会被煮着吃掉了。刘大壮开心地在紫微手上转了个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