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城自众武林人离去后,叶澜双开始戒严。

这座城占据天时地利,地广物博,是?百年来门派的主?必争之地。当年聂燕两家分管南北武盟时,因为是?世交,为了不破坏关系才放之任之。

直到叶澜双统一南北,登顶盟主?之位,才把门派定在?此处。而澜双剑阁在?短短几?年间?,汇集天下精英,门徒数千,威望颇大?,素来是?别派再三掂量也不敢招惹的主?。

即便现如今众门派单方面退出武盟,打着?反叶澜双的口号,可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无人敢做这出头鸟。

尽管如此,短暂的和平任没维持多久。

拓跋俊等?人费力易瓦解联盟,势必不会错过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带人步步逼近。

与此同时,花夭得知聂欢叛变,闻着?味追来,这让“乌合之众”的队伍变得越发庞大?。

那夜从澜双剑阁负气出走的诸多门派……自食其?果,通通落入敌人圈套,被?北下的拓拔父子打得落花流水。

离开叶澜双的庇佑,众武林人士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全被?关押进笼。

伊利斯与拓拔俊展开殊死搏斗,大?战数十个回?合后,拓拔俊眼见自己不是?他对手,便使阴招,抓人家门下弟子以做威胁。

伊利斯就这样被?伏。

冰冷的铁链从他脚踝对穿而过,一双脚变得霎时血肉模糊,每动一下都是?蚀骨之痛时,他才悔悟自己的愚蠢,不该听?人教唆退出武盟。

只得老泪纵横仰天长啸,“奸贼当道,天要亡我?武林!”

随后,自断经脉而死。

余下众千武士抱头痛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当晚,花夭带着?血凝宫上?千位杀手,直冲逍遥城,战斗一触即发。

聂欢坐在?蜿蜒的房顶,眼睛落在?由远到近的星星点点火把上?,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嗜血和冷冽。

入地狱容易,出地狱难。一但心生逆反,黑暗就会如影随形。

叶澜双紧紧握着?他的手,“还有我?。”

这厢心头一热,开起玩笑来,“你长得很像我?一个亲戚。”

“嗯?”,那厢微微蹙眉,表示不解。

聂欢把他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揉面似的搓了几?下,“我?娘的儿媳。”

“……”

两人都笑了。

“都是?我?,你的剑阁才招来这等?祸端。”,聂欢叹气说着?。

叶澜双摇头:“不,你只是?他们露出獠牙的契机。弱肉强食,规则永远如此,这一天迟早会来。”

“也对,热包子香饽饽谁不想?吃,不过……你是?本?大?侠的香饽饽,只有我?能吃。”

叶澜双眉眼一动,耳根子出面若隐若现的红,看人的眼神也变得越发意味深长。

聂欢识趣地打住,没敢再撩。埋头绑起手中飞刀,说道:“伊利斯死前写下血书,求你保众人一命,救还是?不救?”

叶澜双听?罢脸上?爬过一丝冷漠,脑海里还是?那日他们诋毁聂欢的话,良久才沉声道:“我?听?你的。”

“这么听?话?”,聂欢笑得真诚,“那不救,本?人对伤害过我?的人,不论言语还是?什么,通通记仇。”

叶澜双扭头看去,目色很深,高挺的鼻梁在?血色下尤其?明显,他说:“好!”

这个聂欢信,叶澜双绝对能做到置之不理,他敢肯定。

可是?真的不救吗?他陷入沉思?。

人之所以跟禽兽有别,是?因为他们主?宰着?一切,有着?禽兽不如的方方面面;而江湖之所以有好坏之分,是?因为好人代?表着?正义,怪人则代?表着?无恶不作。

这便有了武林,从聂欢懂事开始,他父亲便给他灌输思?想?——“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然聂欢从不赞成此观点,他觉得自己是?别人谤我?欺我?,我?定谤回?去欺回?去……

可是?这么多年,他又是?怎么做的。

别人谤他无恶不作、欺他是?没落公子,笑他上?不了台面、贱他是?个淫贼……

他可曾还回?去?似乎一次也没有过,皆是?一笑而过。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一定要向别人作证,刻意佐证与伪君子又有何区别。

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他救过的人全天下无人知晓。所以传闻如何,聂欢从不在?乎。

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原来,父亲之教,受益终身。”,聂欢埋头苦笑,“现在?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而是?麻烦会主?动找上?门。话说回?来,我?若真袖手旁观,你当如何?”

叶澜双手指在?他虎口上?来回?蹭着?,抬眸道:“我?知道,你从来没变过。”

在?叶澜双心里,聂欢永远向善,哪怕处在?深渊,他也绝不放弃自己的信念。

周遭如何风雨动摇,他总能在?昏暗中向阳而生。

有人懂他,从心里相信他,这是?件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聂欢嘿嘿傻笑,眼里遍地开花。

“那你肯定不知道,这是?个无比煎熬和痛苦的过程。做自己不难,难在?做怎样的自己。”,聂欢说,“十年前,我?刚满十五,那是?进血凝宫的第二年。

我?第一次接任务,那家人/妻妾相互争风吃醋,妾雇凶杀妻。”

“那两年,我?被?屠宰场的杀手们各种欺压,内心是?扭曲的,我?太想?通过那次任务证明自己,太想?杀人,太想?发泄。

那天,我?风风火火进了正房的门,飞刀握在?手中,拉开被?子正要杀她时,妇人满头大?汗绝望地看着?我?——她快临盆了。”

“妇女让我?帮他请大?夫,我?从她眼里看出她已超脱生死,一心只想?救肚子里的孩子。”,聂欢笑了笑接着?说,“我?迟疑,终是?没下得了手,暗暗告诉自己,等?她生产完再杀。”

“于是?我?在?她家附近盘旋一个月,每天睡树梢,看着?她如何夹缝中求生存,如何在?宠妾灭妻的环境下保护自己襁褓中的孩子……

由于我?迟迟没动手,花夭下召令让我?回?去,从新派人来。可一但我?这样回?去,便会失去相对自由的机会,永远沦为奴隶。后来,我?动手了。”

聂欢说到这里,没再继续,死死盯着?叶澜双。

被?看的人受不住那道光,静默须臾开口道:“你杀的不是?妇人,而是?那位欺压妇女的妾。”

“哇喔”,聂大?侠扬起半边眼角,“你果然对我?的事了如指掌,接着?说。”

“欢……我?。”

“接着?说。”

“而那位妇人,被?你安置进了桃园,也是?你带进去的第一人。”,叶澜双云淡风轻说罢,略带歉意看过来。

果然,姓叶的一直都知道桃园的主?人是?谁,所以在?菩提村时,他才会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别紧张,我?不怪你监视我?。”,聂欢应该感谢他,这么多年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的陪伴在?他身旁。

至此,他才彻底领悟“诈尸”那日,叶澜双那句“我?一直都在?”。

山风忽起,聂欢侧头,用手背不动声色擦去滚烫的泪水,望着?山间?越来越近的火把,他继续说:“那次因为执行任务超时,我?被?扔进万兽林三个月,里面全是?会吃人的飞禽走兽……”

“别说了……别说。”,想?起聂欢当年从里面出来时的样子,叶澜双两手禁不住颤抖。

后背被?野兽吭得面目全非,那朵花……遮的就是?那些残忍的伤痕。

“别这样,我?真没事。”,比起你受过的伤,我?真的好太多。聂欢这样想?。

“所以,最艰难的时候我?聂欢都没杀过一个无辜之人,更?何况是?现在?。”

“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善心泛滥,求的不过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他掷地有声说着?,伸手去拉叶澜双,“叶盟主?如是??”

那厢毫不犹拉上?他,笑容尤其?明显。

那夜月明千里,暮色的黑永远挡不住万丈光芒,那光刺破云层,迎接新一轮的挑战。

“关于花夭……我?……”,聂欢欲言又止

叶澜双忙打断他:“你只需知道,此人于我?无关,放手去做。”

本?想?着?他们毕竟有层血缘关系,还是?要听?听?叶澜双内心想?法。可那厮眸中射出的冷,绝对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想?来叶澜双真的是?伤痕累累。

花夭该死,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到底什么样仇恨,让叶澜双如此痛恨,这或许跟当年他被?活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走了,你负责后面的拓跋俊,这次一定要活捉黑袍,老子要让他下油锅。”

聂欢扔下这句话,不再看叶澜双,从房顶一跃而下,脚尖在?枫叶上?蜻蜓点水般略过,转眼便消失在?夜空中。

身后那双眼睛,必定是?依依不舍,必定是?含情脉脉。但愿,但愿你我?挣脱束缚,能享受往后余生安静。

这些年,那些靠苦痛和仇恨催促着?前行的日日夜夜,聂欢真的受够了。结束吧,让这一切。

逍遥城里,繁华的夜市萧索一片,商店大?门紧闭,街道两旁木桩上?的灯笼被?妖风吹得忽明忽暗。

花夭杀来,进城如同疯子,见人便杀,如同巨蟒,所过之地房歪瓦裂,满目疮痍。

聂欢来不及回?客栈通知燕行他们,便在?中途与花夭碰面。

那张美丽的脸扭成一团,一鞭子挥下去,聂欢飞身躲开,地面登时多出条沟壑。

“聂欢!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扪心自问,这些年老娘哪里对不住你?让你做人上?人,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如今,你居然为了个男人背叛我??背叛血凝宫。当年是?谁救的你,你这条养不顺的狗……”

花夭气急败坏,展开双手成迎风的姿势,巨大?的内力如同洪波涌起,两侧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时间?乱石穿空。飞沙走石纷纷向聂欢砸去。

聂欢飞身从墙边飞过,一直退出数十米,一脚将飞奔而来的巨石踢过去,力道大?如山,撞上?那边飞过来的乱石……“轰”一声,皆在?空中化为粉末。

“老子不是?狗,老子姓聂,名欢!你救我?的目的是?什么,心里没点数么?

妖婆,我?为你赚的钱,够还你一百次救命之恩。

我?的命是?我?的,岂能容你关在?牢笼戏耍?”

聂欢站在?长街中央,负手而立,一身玄色长袍在?月色下衣决飘飘,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说:“你老了,未来的江湖,是?属于我?们这些年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