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双直接把信件给聂欢看,信上说齐恒去妓院排查得知,被砍手的十五个人确实去过妓院,而且每人买了三四个姑娘逍遥快活,途中教徒们出言不逊侮辱人,双方发生争执,但从妓院离开时人是好的。
再者便是拓拔俊带了几十人进山,回来后有一大半人精神失常,拓拔俊父子惊魂未定,一直重复山中有鬼。
最后是说三十里外有个莲城,这两年种地面积大幅度增加,有的甚至开荒种田,可却不见粮食外销。
聂欢看完信,抱臂椅在门框处想了想说:“也就是说,那十五人的手臂是在离开妓院后被砍的。”
叶澜双接过信件,轻而易举将其化成灰烬,云淡风轻一句:“不排除就是妓/女所砍。”
“我发现你对街边两文钱一夜的女人意见很大啊,不会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聂欢顺着门框滑坐在门槛上,曲着一只脚,歪头说道。
叶澜双看了他少顷,唇角动了动,没接话。
提起女色,他似乎很排斥,聂大侠见他吃瘪,心里很是爽快。
“第二个问题,拓拔俊之前一直不信山中有鬼,去了一趟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却安然无恙回来了,居然没消失,这是何故?”,聂欢说罢,自问自答,“要么就是故意放回来的,看来对方的目的,是想吃条大鱼……譬如叶大盟主你。”
叶澜双抬脚夸过那尊“挡门神”,跟着坐了下去,悠悠然侧头与聂欢对视,琉璃般的眸子异常清澈,脸好看得犯规。
他说:“如果是我,再好不过。”
这究竟是狂妄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如果是我,再好不过”,一个斩万千人于屠戮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会无私到愿意为江湖、为国家粉身碎骨?聂欢的答案是放他娘的狗臭屁。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说出来,他说:“你是怎么想到从种地面积和粮食产量查起的?”
叶澜双一如既往沉默,从眼睛转动的幅度来看,是示意聂欢看自己的信。
聂某人真想掰开那厮的嘴巴,看看里面有没有话。
他这才打开燕行的信件,有条内容跟叶澜双手下的来信大致相同——莲城粮食大产,却无人外售。
另一条则是拓拔俊那个老匹夫在暗中调查聂欢的身份。
昨日他临行前,确实让燕行去查附近的粮食产量问题,没想到叶澜双也让风吟去查了,只能说他们的想法是一至的。
聂欢把头靠在门栓上,眼眸略微低垂,整个人看上去既慵懒又惬意。
他懒心无常说道:“你这般心思缜密,其实不需要我吧,死拽着我南下,意欲何为?”
叶澜双没有立刻回,沉思片刻,精简道:“需要!”
“军队消失,若是没死,便需要吃喝,外购粮食目标太大会引起怀疑。是以对方选择就地购粮,顺着这条线,或许能查到些许蛛丝马迹。”,他把本来激动人心的话说得水波不兴。
这其实是种技术活,聂欢就做不到什么事都不痛不痒。高兴他会笑,不高兴他会怒,就算笑和怒有时候并非出自本心,但他好歹肢体配合了。
而叶澜双,总是这样无动于衷,就像被人精心设置过的精妙绝伦的提线木偶。他这些年混得也不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就过成了这副“我有丧妻之痛”的模样。
聂欢失神片刻,接他话道:“而偏偏这条粮食线很隐晦,涉及诸多地下交易,所以你需要我?”
叶澜双点头,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自喉咙里挤出个“嗯”字。
“莲城是怪僧的地盘,此人奸诈无比,精得跟个猴儿似的,你我一同进城,目标太大。”,聂欢言归正传道。
叶澜双言简意赅:“乔装。”
聂某人偏头看去,满脸不怀好意,“我当爹,你当儿子。”
叶澜双抬眸,他一语不发正色看人的时候,是真能把人死死钉在原地。
“行行行,你当爹,我当儿子。”,为了钱还有什么是不能低头的,聂欢自我安慰。
叶澜双:“………”,只有这种组合吗?他差点信了。
正说着,晴空万里陡然一变,霎时乌云笼罩,疾风忽起。
两人一对视,皆皱起眉来。
“回屋!”,叶澜双语气难得一重。
宝才从几丈远的地方一溜烟跑进屋,脸色铁青。
不待谁说话,耳边响起无数类似于鸟被掐着脖子时的嘶叫……声音从天而降,刺耳难听,震耳发聩。
“捂上耳朵,嘴巴张开!”
聂欢说罢从木窗处抬头看去……那哪是什么乌云,半边天都是密密麻麻的吃人黑蝙蝠,张着血盆大口,宛如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欲将万物吞噬殆尽!
“这玩意儿又称夺命鸟,凡它们若过之地,必定是残垣断壁、毫无生还,就连泥土也会被啃掉一层!也就是说,不出片刻村庄连渣都不会剩。”,聂欢说。
宝才直接吓傻在原地,哭都哭不出来。
“待着别动!”,叶澜双话落白影已不见踪迹,若不是门开了又关,都没人发现他出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聂欢心似火烧,大骂,“操,你他娘的就是犯英雄病!”
食人蝙蝠的撕扯声越来越近,菩提村彻底被黑暗包裹,让人压抑到肺疼。
聂欢叉腰来回骂了好几句,最终扔下一句:“床下躲着,想死就尽管出来。”
门一开一合,聂欢也奔出了房门。
他飞快往还有残余光亮的地方跑,大吼道:“来,冲老子来,你欢爷爷陪你们玩。”
他边飞奔,边用内力发出浑厚的响动,试图把夺命鸟往他这边引。
在聂欢发声时,叶澜双已从相反方向用自己的方式把夺命鸟引了过去。
所以不多时聂欢头上便有了亮光,平身第一次遇见这么丧心病狂的鸟,和姓叶的那个不知死活的人!
夺命蝙蝠跟龙卷风似的追着叶澜双跑,即便他内力惊人,但半边天黑漆漆的数量,光打都能把人累死。
聂欢猛然上前,追着蝙蝠队形的尾巴打,三把飞刀同时甩出,锋利无比,一个来回可斩千只。
他出手后成功将部分“黑影”引了过来,蝙蝠群擦地飞过,泥土飞扬,地表活活被它们剐掉一层。
两人首尾攻击,群体被迫分流,中间暂时出现了道亮光,他们借助唯一的漏洞闪身凑到一起,不约而同绝地反击,纷纷飞身越上古树。
发怒后的夺命蝙蝠越发疯狂,如流沙般聚拢,攻势如泄洪的潮水,像千军万马疾风一样冲向二人。
“你们抓不到我……”
不像人说的话,但确实只有人才能说话。那声音就像是数万只蝙蝠嘴里吐出来的一样,叫人毛骨悚然。
“她来了。”,叶澜双一手攀在树上,侧头道。
“是,我来了……”
蝙蝠嘴巴真的在动,话语方落,黑压压的一片忽然变了队形,竟组成一把庞大的剑,直向两人砍来。
“你不该出来的。”,叶澜双没有半点怕的意思,还有心思闲聊。
聂欢勾嘴一笑,“谁不想当英雄,我这也是怕你把我聂大侠的风头抢了。”
叶澜双嘴角短暂地扬起,目色骤然变冷,“攻它剑尖!”
天知道为什么要听他的,聂欢反应过来时,手中飞刀已如幻影飞出,精准无误地击中蝙蝠组成的剑尖,釜底抽薪般的从中心一穿而过。
叶澜双拂袖一挥,几乎整个山林的树叶都成了他的武器,成千上万的叶子直扑被聂欢打散的蝙蝠群,叶如刀片,削铁如泥,无数毒蝙蝠顷刻间被拦腰斩断!
那场面,一片绿对一片黑,颇为壮观。
聂欢从心里骂了叶澜双一万遍,不帅酷会死吗?虽然他或许真没耍酷,可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威风凌凌,让他只想歪头一声不屑地:哼,不稀罕。
即使这样,仍旧只杀掉冰山一角。蝙蝠群迅速重整队形,被它们围至中间的玩意儿笑了一声,所有蝙蝠仿佛也跟着笑了起来,画风很是诡异。
这次它们组成了个前凸后翘的女人模样,足足有几百米之高,龙卷风似的冲二人席卷而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绝不恋战,擦着树尖直冲山顶。
后面是如同饿狼般穷追不舍的食人蝙蝠,凡它们所过的地方,再大的树能在瞬间被咬断,再坚硬的石壁也能顷刻被咬成渣!
“攻它心脏。”,叶澜双说。
聂欢看了眼叶澜双又细又不失违和的腰,“你可真会安排人,我飞刀太短了,够不着,你身上不是有剑吗?倒是用啊?”
叶澜双听罢,眼里闪过一丝暗淡,出神间蝙蝠追了上来,差点啃掉他半个身子。
聂欢大惊,不过……显然是多余的。叶澜双仿佛后面长了眼睛,顺手掰下根树枝,运功掷出,树枝横扫而过,“嘎嘎”难听的叫声响彻云霄,死了小部分。
穿山越岭的途中,聂大侠很不应景地胃烧了起来,都怪地主苛扣他的酒,不喝酒就难受。
他不动声擦去汗水,说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你我得分开。”
叶澜双眼尾看着他,垂眸道:“好!”
聂欢头也不回地奔往另一山头,他以为至少有一半的蝙蝠会留在姓叶的那边,谁曾想居然全部都来追他!
欺负人,太欺负人。面对黑云压城般的食人鸟,聂心想与其满山跑,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等那群玩意儿再靠近点,他就可以抓住时机攻击中心位置。
食人蝙蝠受人所控,人蝙一体,只有击中控制它们的人,才能击破整体,一一瓦解。
聂欢这样想着,刹住了脚步,静静等待着黑暗靠近。
他深知这孤掷一注的做法不会死,但起码会伤。可他素来如此,天底下没有不付出鲜血和代价就能获得的成功,他从来都这样,算是“以毒攻毒”,拼的就是个狠劲儿,谁退缩谁他娘的就得死!
半边黑暗像如同海水倒灌而来,聂欢眸中射出锥子一样刺人目光,蝙蝠本没眼睛,却像能感受他那股刺骨寒光似的,飞着飞着便饶去了边上。
“来啊,来吃你爷爷。”,聂欢挑衅。
那厢呵呵低笑,“你以为我不敢么?”
黑暗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压抑,聂欢被包裹着,一如些许年来他一直逃避的内心,忽暗忽明。
可他从不惧怕,当黑暗笼罩着他时,黑暗本身已置身于黑暗中。
估摸着时机已成熟,聂欢摸索着腰间飞刀,正欲拼死一搏……
却有潇潇剑鸣声穿过厚重的食人蝙蝠,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耳中。
一时间,剑芒万丈,自长空穿梭而过,逼人的气势如群山崩塌,万马奔腾,劈荆斩刺般嗖一声滑出一道灿烂绚丽的光芒,穿过黑压压的蝙蝠群,不偏不倚地插在聂欢身旁。
长剑落地,“嗡嗡”鸣响!
与此同时,空中一阵哀嚎,撕破喉咙的食人蝙蝠像痛失蜂王的蜜蜂,四处乱撞。
“别得意太早。”,来人留下这句话后,被他的蝙蝠群围着退出了战场,黑暗瞬间被光芒替代。
聂欢坐在树叶上,两手懒散地向后撑着,他眯眼看光,还看见那个走路带风,总是不急不慢的叶大盟主破天荒脚步有些仓促,脸色惨白,不大高兴……
聂欢又“哇喔”一声,冲那头吹着不正经的口哨,寻思着这人这般心急,怕是担心自己抢他这把破剑……